第十三章

　　“離開我都吃不好飯了嗎”
　　兩個人隔著半個肩膀的距離，誰也沒說話，就這樣安靜地走著。
　　陸時郁沒有說他為什麽過來接崇野回家，崇野也沒有解釋為什麽突然想來找他，他們之間好像多了壹層心照不宣的秘密。
　　崇野對“家”這個字，太陌生了，印象裏沒有人對他說過“回家”這個詞，或許小時候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說過，但是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段記憶早就被他選擇性地模糊掉了。
　　崇野其實是掙紮了半個晚上才決定再來找陸時郁的，甚至試圖睡壹覺，但是心裏藏著事兒，翻來覆去睡不踏實。
　　他怕被嫌棄和厭煩，所以走得很慢，短短的路萌生了很多次回去的念頭。
　　直到他看見路燈因為年久失修而變得有些破碎的光照著壹個他分外熟悉的人。
　　是陸時郁。
　　他說妳還願意收留我嗎，陸時郁卻說——我來接妳回家。
　　崇野承認，那壹刻他激動得有些手抖，下顎哆嗦了兩下，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最終不知道從哪裏開口。
　　剛進門，崇野的肚子就很不爭氣地叫了壹聲，晚上吃的那點東西已經消化掉了，饑餓感席卷而來，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朝著陸時郁有些局促地笑了壹下。
　　陸時郁看過來，“怎麽？離開我都吃不好飯了嗎？”
　　“是有點。”崇野撓撓頭，其實是很大壹點，因為他做飯的手藝真是爛到家了。
　　“我去給妳熱菜，妳等壹會兒。”
　　“好。”
　　崇野乖乖坐在沙發上，才壹天沒回來，竟然又覺得有點緊張。
　　陸時郁加了些羊肉重新翻炒了壹遍，還順手給崇野煎了兩個荷包蛋。
　　崇野搓搓手，“太香了，哥。”
　　陸時郁攤開手掌指了壹下，“吃吧。”
　　崇野狼吞虎咽起來，壹天沒怎麽吃好飯，餓壞了，陸時郁的廚藝和他的比起來簡直壹個天上壹個地下，起碼是人該吃的東西。
　　“哥妳不吃了嗎？”
　　“我吃過了，妳都吃了吧。”
　　崇野風卷殘雲壹般打掃幹凈所有食物，盤子裏的最後壹顆香菜葉都沒有留下。
　　他打了個飽隔，滿足地向後壹靠，再次感慨，“太香了。”
　　“以後就……在這吧，反正我也是壹個人。”
　　陸時郁去收拾碗筷，隔著壹個客廳，聲音聽起來有些不真切。
　　崇野湊過去幫他，“那以後妳就不是壹個人了。”
　　陸時郁偏頭看他，“妳也壹樣。”
　　在彌漫著飯菜殘余香氣的廚房裏，兩個剛剛成年的少年，在這壹刻達成了壹個共識。
　　他們以前好像都被困在壹個密不透風的籠子裏，黑暗、潮濕、壓抑、讓人上不來氣，直到有壹天有人用力在籠子上撕扯出壹條裂縫。
　　先是看見光，隨後看見彼此的臉。
　　於是崩壞的靈魂得以重見天日。
　　哪怕他們誰也沒有明確地說出來，可是心裏卻是堅定地這樣想了——以後他們要相互作伴，誰也不再是孤身壹人。
　　後來陸時郁無數次回想起這壹天，他永遠無法相信，崇野會真的舍得留下他壹個人，可是他又擔心，壹個人的崇野會照顧好自己嗎？
　　崇野繼續每天接陸時郁放學，壹開始總有人好奇地看他們，後來也都習慣了——
　　那個常年把照片和名字掛在紅榜第壹位的頂級學神陸時郁的確和那個家長嘴裏避之不及的反面教材混混崇野攪在壹起了。
　　甚至連班主任張東強都找陸時郁談話，說出來的話幾乎不留情面。
　　“陸時郁，妳已經高三了，前兩年妳都懂事聽話，壹心學習，為什麽最後這關鍵的壹年裏要和那種人混在壹起。”
　　陸時郁從來不會忤逆老師，即便他有時候並不認同老師全部的話，但也不會說出來，只會點頭，然後心裏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
　　但是這壹次，他擡眸，淡淡地反問，“哪種人？”
　　張東強被噎住了，似乎是沒想到會得到陸時郁這樣的反應。
　　他把書拍在桌子上，手指激動地指著陸時郁胸口，“哪種人？他把打架當作家常便飯，他和馮正才那群人狼狽為奸，妳問我他是哪種人？他就是壹個沒出息的混子，妳呢？妳是我們整個學校的希望，老師們，領導們都在等著妳為學校爭光呢！”
　　陸時郁皺了下眉頭，他聽不得任何人這樣說崇野，他知道崇野和馮正才他們不壹樣。
　　他才不是壞人。
　　“他沒您說的這麽不堪，他很好，我只是您的學生，您應該無權幹涉我的社交。”
　　陸時郁對上張東強怒極發紅的眼睛，反唇相譏，“而且我學習是為了我自己，不是為了給學校爭光。”
　　張東強氣得說不出話，眼睜睜看著陸時郁離開教室，他難以想象陸時郁能跟他說出這樣的話，拍著胸口坐下猛灌了半杯水，才艱難地把氣順下去。
　　陸時郁回到班級，還有最後壹節課就放學了，他琢磨著今天晚上要和崇野吃打鹵面，正好家裏還有兩個青椒和壹小塊豬肉，
　　崇野好像挺喜歡吃面的。
　　陸時郁剛坐下，就看見張東強氣沖沖地黑著臉進來——這壹節是他的化學課。
　　張東強進班級說的第壹句話就是，“陸時郁，以後妳這個班長不用當了！”
　　所有人都看向陸時郁，陸時郁沒什麽表情，只是把書從桌堂裏拿出來翻到今天要復習的那壹頁。
　　擡頭對上所有人疑惑又震驚的目光，淡定地說出四個字——謝謝老師。
　　這個班長的職務對於他來說，真的有點麻煩，他這樣的人本來就不適合做這種需要經常和人交流的工作。
　　正好，現在不用幹了。
　　雖然平時他在班裏沒什麽朋友，但是並不是被排擠孤立，甚至可以說人緣還可以，都不親近罷了。
　　壹聽他這句話，很多同學甚至都沒忍住笑出聲來，意識到剛吃了癟的老師還在講臺上站著，才趕緊咳嗽兩聲壓下去。
　　張東強氣急敗壞地拍拍桌子，“安靜！這節課我們選個新的班長！大家把支持的人名字寫在紙上！”
　　五分鐘後，張東強親自下場來收，接連打開十張都是陸時郁的名字之後憤然摔了所有紙條。
　　陸時郁平時壹直秉持著多壹事不如少壹事的原則，有人過來求他作業沒寫能不能不交的時候他都會直接答應，反正最後老師要算賬也算不到他的頭上。
　　不過正因此，他在大家眼裏就是最想要的那種班長。
　　於是最後，陸時郁在被革職的五分鐘後重新當選。
　　他嘆了口氣，這差事他是躲不過去了。
　　從這節課開始，張東強每節課都要陰陽他兩句，總之就是說時間會告訴他答案，他的選擇只會害了自己。
　　陸時郁全當聽不見，在下壹次月考直接落下第二名五十分斷層取得第壹，除了語文英語全都滿分。
　　別說在整個學校了，就是陸時郁自己都是第壹次取得這樣驚人的成績。
　　他敲敲辦公室的門，對著張東強尷尬的神情說，“您看，您的判斷錯了，崇野讓我變得更好了。”
　　這件事被陸時郁掐頭去尾地告訴了崇野，省去了老師找他談話的部分，只說崇野來了之後他的成績取得了更大的進步。
　　崇野趴在床上撐著下巴，“我還有這種魔力？”
　　圓珠筆在陸時郁的指間靈活地轉了兩圈，“有，妳是我的幸運星。”
　　陸時郁用這樣冷冰冰的臉說出如此肉麻，甚至無法相信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讓崇野的心臟在壹瞬間加速跳動。
　　他換了個姿勢躺在床上，小聲回應，“那就讓我壹直做妳的幸運星吧。”
　　“好。”
　　陸時郁很輕地笑了壹聲。
　　崇野突然從床上彈起來，壹張臉湊到陸時郁面前，陸時郁被他嚇得後仰，“怎麽了？”
　　崇野好像發現了新大陸壹樣捧住他的臉晃了晃，“哥！妳剛才笑了是不是？”
　　這是什麽稀奇事兒嗎？
　　好像確實是。
　　陸時郁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但是卻沒有拿下去。
　　崇野手背溫熱。
　　手碰在壹起的感覺很特別，好像這種親昵的接觸也只能發生在關系最親昵的人身上，透過掌心和手背，兩顆跳動的心臟仿佛被連接在壹起實現了同頻震動。
　　貼得太近了，崇野嘴角的弧度緩慢僵住，他意識到了，這個姿勢似乎有點糟糕。
　　他抽回手，坐回床上，低頭摸摸鼻子掩飾住自己臉頰壹抹詭異的緋紅。
　　但他也不知道有沒有紅，只是覺得有點燙。
　　“笑起來還是好看的。”
　　崇野小聲說，似乎是在否定很多天以前說陸時郁“還是不笑好看”的那句話。
　　“那我就多笑笑。”
　　陸時郁轉過身去，繼續計算討厭的物理題，今天的好像有點難，他讀兩遍以上才能理清思路。
　　等他做完回頭看的時候，發現崇野已經睡著了。
　　他放輕腳步，關了燈去洗漱。
　　對著鏡子扯了兩下嘴角。
　　到底怎樣笑是好看的呢？
　　沒有什麽事情似乎笑不出，他揉揉下巴，潑壹把冷水在臉上。
　　回到臥室，崇野側身躺著，背對著他這面。
　　感受到另壹邊的床陷下去，崇野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