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卻說次日胡員外家開了大門，是張三嫂先到，剛要進門，遠遠地望見東邊來的，好似李四嫂模樣，張三嫂道：“這婆子清早起那裏去，我且躲在壹邊看他。”只見李四嫂到了胡家門首，兩頭打壹看，逕鉆進門內來了，正與張三嫂打個照面。正是：夜眠清早起，更有不眠人。兩下都吃了壹驚，好生沒趣。
　　張三嫂道：“妳來有甚話說？”李四嫂道：“看見妳在此，特地進來陪妳。”張三嫂道：“我也想到妳決然到這裏的。所以先來等候。”兩個笑了壹場。李四嫂道：“阿姆！妳實說，尋得頭好主兒麽？”張三嫂道：“不瞞妳說，有壹個上好頭腦，管取十說九成。”李四嫂問：“那家？”張三嫂道：“是大鋪張員外家壹十七歲花枝般的小官人。”
　　李四嫂道：“阿姆莫怪！我說男大女小團圓到老，到是雌的大了兩歲，恐怕不中本宅的意。”張三嫂道：“妳快閉了口，常言道：妻大壹，有飯吃；妻大二，多利市；妻大三，屋角攤。如今剛大兩歲，正是利市，發財旺夫。如何不好！妳嫌我這主兒不好，有甚別個主兒勝得這壹頭的？”
　　李四嫂道：“我這家卻勝得多哩。是金沙唐員外家兒子，長房長媳。目下說成，就行聘就做親的。”張三嫂道：“便是那望門寡的硬東西麽？誰家女兒是銅盆，肯去對那鐵掃帚！恁般頭腦，不講得也罷，也省些後來抱怨。”
　　李四嫂道：“我與妳打個掌，偏要員外成我這頭親事。”張三嫂道：“不須賭得。從今說過了，成了妳的，我也不來爭。成了我的，妳也休指望八刀。只吃杯喜酒便了。”
　　鋪裏主管聽得了，便插口道：“這句話說是！各人船底下有水，各人自行。拌幹了涎唾兒，也是沒用。正不知我家員外喜那壹頭哩。姻緣是五百年前結下的，勉強不得。”兩個方才住了口，雙雙的走進客房座裏來，有詩為證：
　　媒婆兩腳似船形，有水河中各自行；
　　空自相瞞爭起早，誰知員外不應承。
　　卻說胡員外正走出客座來，兩個媒婆相見了。員外叫坐道：“難得妳們用心，昨日說了今日便有。”張三嫂不等四嫂開言，便搶著應道：“有壹頭好親事，是小媳婦尋來的。西街上大鋪張員外家單生壹子年方十七，人才出眾。真個十分俐伶，壹手寫，壹手算。”
　　胡員外聽說了道：“且放過這頭親事！”李四嫂道：“我說的又是壹個主兒，是金沙唐員外家。好個小官人，年二十壹歲了，百伶百俐，寫算俱精。五六年前，曾在宅上求過親的，不曾成得，今番又來相求。”
　　胡員外搖著頭道：“這頭親也且放過壹邊。別有親時，再煩妳二人來說。”兩個媒人都道：“恁地好親事，如何教放過了？員外且與院君商議則個。”胡員外道：“我心裏便是有些不在意，院君也十分做不得主。”便去衣袖裏摸出壹兩銀子來，送與二位，道：“天早不敢相留，權當壹茶。有煩用心體訪壹頭誠實小官人。直待我心裏像意方好。”
　　兩個媒人受了銀子，只得起身出來，說道：“雖然親事說不成，也不白折了這個早起。想起來，這頭媒人不是獨做得的。今後須是妳吹我唱，大家攛掇慫恿，不怕他不聽。”兩個又把壹兩銀子分了，各自去訖。
　　從此兩個媒婆真個和同水蜜，壹條跳板上走路。話休絮煩，但有好親去說，聽得說兒郎聰明伶俐，便教放過了。如此也不知幾次。又隔了數日，兩個媒人商量道：“難得胡員外，去時便是酒和銀子，不曾空過，我兩個有七八頭好親事去說，只是不肯，不知是甚意故？”李四嫂道：“我說要尋個小官人，莫非到嫌忒聰俊了麽？”
　　張三嫂道：“今日我們兩個沒處去了，我和妳去胡員外宅裏騙他幾杯酒吃。又騙得他兩把銀子，大家取壹回笑耍。”
　　李四嫂道：“妳有甚親事去說？”張三嫂道：“妳休管，只顧同我來，叫妳吃酒便了。”兩個來到胡員外家，卻好員外正在鋪內。兩個坐定吃茶。員外問道：“有甚親事來說？”張三嫂道：“告員外！今有和員外壹般開彩帛鋪的焦員外，他有個兒子甚是誠實，只怕太過分了些。”員外問道：“他兒子幾歲，諸事如何？”
　　張三嫂道：“焦員外的兒子雖則也是壹十九歲了，還是奶子替他著衣服，三頓餵他茶飯，口邊涎瀝瀝，他不十分曉人事，滿門都稱他是憨哥。”胡員外聽了道：“這頭親事倒稱我意，煩妳二位用心說則個。院君面前莫說實話，只是褒獎罷了。”兩個媒婆聽得說，口中不說，心下思量：千頭萬頭好親，花枝相似兒郎，都放過了。卻將這個好女兒，嫁這個瘋子。兩個又吃了數杯酒，每人又得了二兩銀子，謝了員外出來。對門是個茶坊，兩個人去吃了茶。
　　李四嫂道：“妳沒來由，教我忍不住笑，捏出兩把汗。只怕胡員外焦燥起來，帶累我，什麽意思。”張三嫂道：“我和妳說這許多頭親事，都教放過了。我且閑耍著他，若胡員外焦燥時，我只說取笑。誰想到成了事。”李四嫂道：“想是中意了。若不中意時，今日如何把四兩銀子與我們，比往常更是加厚。”兩個廝趕著，壹頭走，壹頭笑。逕投國子門來見焦員外。焦員外叫請坐吃茶。員外道：“妳兩個上門是喜蟲兒，有什好話來說？”張三嫂道：“告員外，我兩個特來討酒吃，與小員外說親。”
　　焦員外道：“我的兒子是個呆子，不曉人事的。誰家女兒肯把來嫁他？”李四嫂道：“與員外壹般開彩帛鋪的胡員外宅裏，花枝也似的壹個小娘子。年方壹十九歲，多少人家去說親的，都不肯。方才媳婦們說起宅上來了，胡員外便肯應承，特教我兩個來說。”焦員外心中好生歡喜，道：“妳兩個若說得成時，重重的相謝。”兩個吃了數杯酒，每人送了二兩銀子，出得焦員外家，逕來見胡員外。
　　李四嫂道：“焦員外見說宅上小娘子，十分歡喜，教來稟復，要員外揀個吉日良辰，下財納禮。要甚安排，都依宅上吩咐。”胡員外聽說，不勝之喜，自叫媒人去對張院君說。院君細問時，只說小官人生得豐厚，是個有造化的。只是從小嬌養慣了，穿衣服還要別人服侍。生在這般的富貴人家，好不受用。院君也允了。媒人去焦家回復。話休絮煩，回家少不得使媒人下財納禮，奠雁傳書。焦員外因是自家兒子不濟事，每事從厚。不只壹日，揀了吉日良辰，成那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