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醉酒

　　不知不覺中，墻上的時鐘指向十二點，俞漢濤面前的小碟子裏，花生米已經所剩無幾，他依稀有了幾分醉意，壹副憨態可掬的模樣。
　　俞漢濤的酒喝得雖多，但心裏並不糊塗，早在昨天夜裏，他就琢磨明白了，這場風波也許並不是壹件壞事，他俞漢濤之所以在區委副書記的位置上停滯多年，倒不是因為別的，究其根源，還是在於寡婦睡覺，上面沒人。
　　而此次的麻煩之所以能順利解決，全靠坐在身旁這位年輕人仗義相助，如果能和他搞好關系，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搭上市委書記方如鏡這條線，那他俞漢濤的政治生命，就有可能煥發第二春。
　　實際上，俞漢濤的要求倒也不高，能在退休前提到副廳的位置，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他不像老婆梁桂芝，在省委辦公廳工作，顧慮的事情太多，他老俞是區裏的幹部，省裏的形勢再復雜，鬥爭再激烈，也跟他沒什麽太大的關系，市委主要領導的態度，才是決定他俞漢濤前途的關鍵。
　　但要想走通市裏的路子，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他也曾嘗試過，幾次都是無功而返，放在以前，那是千難萬難，他本來已經放棄了，甚至有了安於現狀的想法，但現在機會就擺在面前，俞漢濤還是覺得應該爭取壹下，至於能不能抓住，那就得看他老俞自己的本事了。
　　盡管剛才梁桂芝並沒有從王思宇的口中套出什麽話來，俞漢濤卻早已斷定，這位小王主任大有來頭，起碼身後站著市委書記方如鏡，昨晚的事情，就是明證，何大秘辦不到的事情，他王思宇居然做到了，而且只用了十幾分鐘的功夫，那意味著什麽，俞漢濤自然最清楚不過了。
　　所以盡管王思宇在酒桌上很低調，壹直對他們夫妻二人敬重有加，主任書記不離口，但越是這樣，俞漢濤就越是覺得，這個年輕人值得壹交，於是他最先放下身段，頻頻向王思宇敬酒。
　　王思宇本來是不想多喝的，他還惦記著下午陪瑤瑤去逛遊樂場，怕萬壹喝多了，酒後失態，很容易在廖景卿那裏落下不好的印象，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然而，任他百般推辭，終究架不住俞漢濤的熱情相勸，無奈之下，只好耐著性子陪他喝了幾杯。
　　沒過多久，壹心想陪好王思宇的俞漢濤，沒能達成目標，反被王思宇給陪好了，在他的眼裏，桌子上的盤子碟子到處亂飛，腦袋裏嗡嗡作響，壹陣陣地眩暈，胃裏也是壹陣翻騰，俞漢濤怕當場噴出來，在老婆和外甥女的面前丟人，趕忙拿雙手扶住桌子，微笑著站起來，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向洗手間挪去。
　　王思宇雖然也有七分醉意，倒勉強還能堅持住良好的坐姿，若無其事地坐在桌前，豎著耳朵傾聽梁桂芝和唐婉茹之間的對話，眼角的余光不時地在唐婉茹的胸前飄來飄去，左手在自己的膝蓋上用力地擠壓揉搓著，意淫的最高境界，不過如此。
　　梁桂芝此刻的心情極好，正微笑著拿筷子夾了些油亮滑膩的茼蒿，放到唐婉茹面前的碟子裏，撂下筷子後，輕輕扶了扶眼鏡，低聲道：“婉茹，妳前天打電話過來說又要出國，幾時走？”
　　唐婉茹吃了幾口菜，也放下筷子，拿紙巾在嘴邊輕輕擦了擦，悄聲回道：“過幾天就走，陪史密斯夫婦回美國，最快也要三個月後才能回來。”
　　梁桂芝端起酒杯喝上壹口，皺眉道：“婉茹啊，妳現在的編制還在青州師範吧，出國進修才是正經，不要光想著賺錢。”
　　唐婉茹苦笑著搖搖頭，幽幽地嘆了口氣，輕聲道：“小姨，我這次過來就是想跟妳商量這件事，撮合完這筆生意後，我就能有六位數進賬，補貼家用已經足夠了，現在家裏的情況，妳也知道，我已經沒有辦法在美國安心讀博了，只能放棄這次機會，不過呢，大元的爸爸退下來後，青州師範那邊的領導對我態度很差，青州已經不適合我發展了，我想早點調到省城來，也方便照顧公公婆婆。”
　　梁桂芝放下筷子，默然半晌，點點頭，感慨道：“在哪裏都壹樣，人走茶涼啊，妳想進機關還是企業？”
　　唐婉茹笑了笑，道：“以前公公倒是勸我從政來著，他說我這性子適合去紀檢部門，查些貪官汙吏，當時我倒沒在意，但公公退下來後，心情壹直不好，我想給他個驚喜，小姨，聽說這段時間省裏多出不少掛職名額，我想上掛到省直機關，最好是紀檢委。”
　　梁桂芝聽後心中也是微微壹動，俞漢濤這次出了麻煩，壹方面是運氣不好，被卷到東湖的案子裏去了，另壹方面也是他們夫妻在紀委沒有關系，連個通風報信的人都沒有，以至於處處被動，當然了，大凡當官的，都希望在組織部裏有熟人，以利於長期進步，只有在出事後，才會想起，紀檢委同樣重要。
　　這次的事情倒給她敲了個警鐘，她想得遠比俞漢濤要多，總覺得事出蹊蹺，以老俞現在的個性，倒不見得會得罪人，但也有可能是有人覺得他擋路了，想借著這個機會，把老俞搞下去。
　　這樣壹想，要是真能把自己的外甥女運作到紀檢委，倒也是壹樁好事，只是這上掛的名額競爭非常激烈，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沈吟半晌後，梁桂芝還是點點頭，微笑道：“試試看吧，妳的性子也確實適合在紀委工作。”
　　俞漢濤在洗手間裏吐了壹會，又洗了把臉後，狀態就恢復壹些，推門出來後，見梁桂芝只顧著陪唐婉茹說話，把王思宇獨自晾在壹邊，心裏就有些不快，他搖搖晃晃地走到酒櫃前，又取了瓶五糧液，打開瓶蓋後走到桌邊坐下，握著酒瓶道：“來，小王，把酒滿上，別管她們，咱們接著喝。”
　　王思宇是真不想再喝了，忙捂住杯口，微笑著推辭道：“俞書記，不成了，我的頭已經有些暈了，再喝下去恐怕要當場出洋相。”
　　這時梁桂芝就笑瞇瞇地解圍道：“老俞啊，別為難小王主任，喝好就成，小王啊，多吃點菜，喝點湯。”
　　說罷，她又拿起湯勺，往王思宇面前的碗裏添了些靚湯。
　　俞漢濤是刻意想和王思宇結交，這喝酒是加深感情的不二法門，機會難得，他是不肯錯過的，趁著現在腦子清亮，就想再和王思宇喝上兩杯，於是不顧梁桂芝的勸阻，握著酒瓶笑呵呵地道：“小王主任，妳們年輕人體力壯，哪裏有酒量這麽小的，總之，今天要是不喝好，我老俞是堅決不會放妳走的。”
　　王思宇正拿著杯子躲閃時，壹個不小心，竟失手將桌上的筷子碰落在地，他趕忙放下杯子，彎腰去撿，俞漢濤趁著這個機會，就把王思宇的酒杯滿上了。
　　王思宇拾起筷子時，不知怎麽就想起西門慶丟筷子調戲潘金蓮那段故事來了，忍不住也向唐婉茹那邊偷瞄了壹眼，卻見唐婉茹的壹只手按著皮裙下擺，雙腿並攏著縮到椅子後面，顯然早有防備，王思宇拿著筷子比劃了壹下，測量結果顯示，要想摸到唐婉茹的腳踝，不鉆到桌子底下那是決計不成的。
　　他只好悻悻地坐直身子，和俞漢濤又碰了壹杯，感覺這酒已經到位了，再喝下去就不好收場了，王思宇正打算起身告辭時，卻見唐婉茹笑吟吟地站起來，手裏端著那杯壹直未動的白酒道：“小王主任，我們是不打不相識，剛才光顧著說話，忘記給您敬酒了，這杯酒算是小女子的賠罪酒，您可壹定要喝啊。”
　　王思宇見她說話間，眸子裏媚態橫生，竟有種說不出的曖昧，那其中挑逗的意味，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令人怦然心動，忙眉開眼笑地站起來道：“好說，好說，唐小姐敬的酒那是壹定要喝的。”
　　兩人碰了杯子，均是壹飲而盡，酒杯剛剛放下，卻見唐婉茹又拿過酒瓶，將兩只杯子倒滿，舉著酒杯道：“這第二杯酒，是感謝小王主任熱心相助，幫了我姨夫壹個大忙，我唐婉茹理應再敬您壹杯，小女子先幹為敬。”
　　說罷，沒等王思宇說話，她壹仰脖，又把杯中白酒清掉，將空杯轉了個方向，笑吟吟地望著王思宇道：“小王主任，我可幹到底了，該妳了。”
　　俞漢濤在旁邊看得有趣，不禁拍手大笑，嘴裏噴著酒氣，大聲嚷嚷道：“我這外甥女還真不簡單，會後發制人，小王主任啊，這酒妳得幹了，可別丟了咱們男子漢的臉。”
　　梁桂芝剛才還是笑吟吟地，但在唐婉茹敬第二杯酒的時候，梁桂芝臉上的笑容就在瞬間凝固了，她知道唐婉茹是在借機發難，想在酒桌上整治王思宇。
　　她剛才本想拿手去阻止，卻被唐婉茹輕輕巧巧地推開，梁桂芝無奈地搖搖頭，暗想要想以後徹底平安無事，也只能讓婉茹在酒桌上出口怨氣，說不定喝完這頓酒，婉茹的氣也就徹底消了，想到這，她轉頭望向王思宇，微笑道：“小王主任，那妳就再喝壹杯吧，要是真喝醉了，就在這瞇壹覺，晚上再回去。”
　　說完後，梁桂芝還是覺得不太妥當，索性把自己面前的紅酒壹幹而盡，搶過唐婉茹手中的酒瓶，將自己的杯子也滿上，站起身來，沖著王思宇微笑道：“小王主任，這杯酒我要作陪。”
　　王思宇此時頭暈目眩，清楚自己已經到量了，他心裏也很明白，唐婉茹這是蓄意報復，但王思宇喝酒壹向是不含糊的，那些如狼似虎的漢子他都不怕，又怎麽會在乎唐婉茹的挑釁，雙手用力握了壹會拳後，王思宇深吸壹口氣，緩緩站起來，端起手中的杯子，微笑道：“主任，那我就陪您喝下這杯酒。”
　　兩人碰了杯子，將杯中酒清掉後，王思宇把酒杯輕輕放在桌面上，沖梁桂芝笑了笑，擺了擺手，轉身就往門口走，梁桂芝見他腳下拌蒜，趕忙給俞漢濤使了個眼色，俞漢濤這時才反應過來，忙從後面追過去，扶著他到沙發上坐了壹會，隨後攙著他走進壹間臥室。
　　王思宇閉著雙眼躺在床上，臉上雖然帶著微笑，卻咬緊牙關，壹動都不敢動，胃裏面已經翻江倒海，片刻不得消停。
　　客廳裏，梁桂芝瞪了唐婉茹壹眼，伸手向她後背上扭去，唐婉茹嘴裏發出“哎呦”壹聲，低聲笑著閃開，梁桂芝嘆了口氣，就開始動手清理餐具，兩人收拾妥帖後，俞漢濤已經從房間裏走出，坐在沙發上抽了壹根煙，沖廚房方向瞥了壹眼，皺皺眉頭，便搖頭返回主臥。
　　梁桂芝站在廚房裏，拉著唐婉茹的手，低低地教訓了她好半天，最後嘆了口氣道：“婉茹，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以後再也不許找小王主任的麻煩。”
　　唐婉微笑著點頭道：“小姨，妳放心吧，我壹切都聽妳的。”
　　接著她擡手揉了揉前額，嘆氣道：“小姨，不成了，剛才的酒喝得太急，我要歇了。”
　　梁桂芝低低地啐了壹口，悄聲道：“妳這丫頭向來不聽話，活該受罪！”
　　唐婉茹做出不勝其煩的樣子，撒嬌般地在後面推著梁桂芝，將她趕回臥室，隨後斜躺在沙發上，撥了壹個桔子，壹瓣瓣地送進嘴裏，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又恢復了先前的冷傲之色，她皺著眉頭瞥向衣架上的大紅風衣，眸光飄忽不定，像是在做著某種艱難的決定。
　　沒過多久，只聽臥室房門“吱呀”壹聲響，王思宇閉著眼睛摸著墻面，邁著太空步，慢吞吞地走過來，行到拐角處，雙手在虛空中摸了半天，臉上壹片茫然，足足用了兩三分鐘的時間，才找到側面的墻壁，微笑著邁步向前，緩緩地摸進衛生間。
　　幾分鐘後，衛生間裏傳來“嘩啦”壹聲響，王思宇依舊是閉著眼睛，從裏面推門出來，扶著墻壁，緩緩地沿原路返回。
　　唐婉茹見他那副模樣，忽地覺得非常滑稽，忍不住“咯咯”地輕笑幾聲，笑完後，又嘆了口氣，把手中的壹瓣桔子丟進垃圾桶裏，目光再次投向衣架，臉上陰晴不定。
　　十幾分鐘後，見沒人出來，唐婉茹悄悄地從沙發上站起，走到衣架前，伸手從大紅風衣的口袋裏摸出壹個煙盒來，打開煙盒，裏面竟然只有壹顆煙，她神情凝重地摸出這顆煙，在手裏把玩半晌，似是下定決心，咬了咬牙，便從風衣另壹側的口袋裏翻出打火機，低頭脫了拖鞋，躡手躡腳地走到王思宇所在的臥室門口，輕輕地打開房門，貓腰溜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