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壹章 朋友

　　許樂心裏壹驚，表情卻沒有變化。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人的眼光如此尖銳，竟然能夠看清自己古怪的坐姿。
　　他不是專業的特工間諜，甚至都算不上壹個職業的逃犯，他只是壹個在某些方面有些天賦的普通年輕人，因為某個原因，迫不得已走上了流亡和隱藏的道路。從東林大區離開後，他壹直提醒自己，應該低調壹些，不起眼壹些，可畢竟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總會在不合適的地方出現壹些問題。好在有偽裝芯片的幫助，他不需要太過擔心自己在聯邦社會裏的安全，通過航空機場的掃描後，他的信心便已經十足，知道只要不被人發現自己與老板大叔的關系，誰也不會懷疑自己什麽。
　　可是今天只不過是大學開學的第壹天，便被壹個路人發現了自己的古怪，許樂羞愧到有去面壁的沖動。
　　其實許樂還是低估了自己，高估了聯邦裏的所有路人——聯邦社會中，像施清海這樣的人並不多，在第壹軍事學院精修觀察學，又接受了整整三年的間諜培訓，自然會培養出完全不壹樣的目光。
　　“不要亂扔煙頭。”許樂心頭微慌，聲音卻是壹絲不顫，對施清海認真說道。
　　施清海笑了起來，揀起了煙頭，對這個小門房生出了強烈的興趣，覺得對方身上有壹種很妙的感覺，和自己極為相像，似乎彼此心裏都保存著壹個大秘密。施清海不願意自己的秘密讓任何人知道，所以他也不想去探究任何人的秘密，反正對方和自己也沒有什麽關系。
　　“現在進修身館的人已經不多了，妳年紀應該還小，沒想到喜歡這些東西。”施清海看著許樂，打了個呵欠，斜倚在鐵門上，懶洋洋問道。
　　許樂本可以不回答他的任何問題，但是壹來那樣太怪，他並不清楚這個穿著皺西報的人是做什麽的，二來他那壹雙並不大的眼睛，壹直以來都很有識人的本事，在他看來，這個皺西服的眉宇間充滿了厭倦和疲憊，而且沒有什麽惡意。
　　“我沒去過修身館。”許樂搖頭說道：“馬步是什麽東西？”
　　“噢，馬步就是妳剛才那個屁股不著地的姿式，不過妳那樣可比壹般的馬步要難的多，不要奇怪為什麽我知道這些，要知道當年我也在修身館裏混過壹段時間。”施清海笑了起來，然後伸過了壹只手，點頭示意：“施清海，政府工作人員。”
　　然後他加重語氣說道：“替政府看大門算工作人員嗎？”
　　許樂楞了楞，也笑了起來，伸出手與對方握住，自我介紹道：“許樂，學校工作人員……如果看大門真的算正經工作的話。”
　　兩個人的手穿過鐵門的柵欄握在了壹起，片刻之後松開。施清海挑挑眉梢說道：“有點兒像是在監獄裏探訪朋友。”
　　“看樣子我是被關在牢裏的那個。”
　　“為什麽不是我呢？我先走了，以後有機會再來找妳聊天。”施清海看著不遠處走來的那個女子身影，向著許樂微微點頭，左手夾著熄滅的煙蒂，離開了校門。
　　關上沈重的車門，施清海坐到了行軍床上，盯著光屏上那個正在通過校門的女學生，用食指指著因為像素原因而有些模糊的臉，開口說道：“盯死她，我不管這個叫張小萌的女人為什麽回來，也不在乎她究竟想從梨花大學裏獲得什麽，妳們只需要攔在她的四周，阻隔她與壹切疑點間的聯系。”
　　“不釣魚？”壹名組員好奇問道：“如果這個女學生真的有問題，這可是個好機會。”
　　“我沒有那個興趣。”施清海整理壹下身上皺巴巴的西裝，低頭說道：“要釣魚就要接近她，才能夠保證不遺漏線索，但問題是咱們這壹組除了我之外，都長的這麽滄桑，怎麽去假扮學生？”
　　“假扮教師怎麽樣？”另壹名組員出主意。
　　施清海擡起頭來，憐惜地看了他壹眼，說道：“如果妳們認為自己的知識儲備足以令妳們不被學生從講臺上哄下去……那就可以試壹下。”
　　小組的分時監控和社會關系梳理工作，壹條條命令被有條不紊地發布了下去，調查局這個例行工作便進行到了尾聲，黑色的陸航車裏也只剩下施清海與壹名下屬二人，他忽然壓低聲音說道：“幫我查壹個人，他叫許樂。”
　　“嗯？要備案嗎？”
　　“不用，我只是個人感興趣。”
　　“私人興趣？沒有備案的話，可沒辦法取得密級，估計找不到什麽好玩的東西。”這名組員明顯認為他要查的是個女人。
　　許樂此時並不知道剛剛見面的皺西服已經開始暗中查自己的底細，他只是平靜地看著面前走過的那名女生，心裏有些希望對方能夠轉過頭來看自己壹眼。很可惜，戴著黑框眼鏡的張小萌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低著頭抱著書本出了校門，根本沒有註意到他的存在。
　　……
　　……
　　夜漸漸深了，聯邦調查局臨海州外勤辦事處大樓依然燈火通明，忙碌的工作人員穿行於樓層之中。臨海州是首都星圈S1行政區的壹處大州，尤其是在大學城區域劃歸臨海管轄之後，臨海州的地域範圍和公務人員的工作量都大大增加。辦事處四科負責防止反政府方面的滲透工作，如今聯邦局勢穩定，反政府軍早已放棄了武力鬥爭的方針，在帝國壓力下與政府方面正在談判合作以及正式參選壹事，四科反而成為了整個聯邦調查局裏最清閑的部門。
　　最清閑部門裏最清閑的官員施清海，這時候卻沒有如同事們想像的那般，出入於城市的各大夜店中泡美女飲烈酒，而是坐在了自己的辦公室裏，盯著面前的光屏發呆。
　　施清海確實不想去探究那個小門房的秘密，只是他下意識裏很想接近那個年輕人，而他心裏又有不能被人觸碰的秘密，所以必須弄清楚會蹲馬步的小門房，到底有沒有什麽背景。
　　安排下屬調查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是壹份很幹凈的檔案，壹個剛剛退伍的坑道修復兵，回到了首都，從事著壹份很普通的工作，這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
　　“原來是個蹲坑的地老鼠，還是個很幹凈的地老鼠。”施清海微笑看著光屏：“可惜啊可惜，不能知道這個叫許樂的小子更具體的資料，不過……怎麽又這麽巧和張小萌同路來的大學城？這麽明顯的漏洞，看來不是同行，只是個有趣的家夥。”
　　聯邦公民從出生開始的所有信息，都存儲在浩瀚的聯邦電腦監控網絡之中，經由他們頸後的芯片，便能獲取最全面的資料。然而聯邦的第壹憲章以最嚴格的程度保護每個公民的個人隱私，除非由相關部門發出申請，這些屬於公民的個人隱私，嚴禁被任何方面知曉。
　　第壹憲章精神在這無數年裏，早已深入人心，施清海也沒覺得奇怪。他也沒有繼續調查許樂周邊的關系，那張漂亮而委頓的臉上忽然露出壹絲哀愁，沈默片刻後，他將所查到的關於許樂的資料全部扔進了文件處理機中，相信在很長壹段時間內，再也沒有人會對許樂進行調查。
　　“小爺我終於能找到壹張白紙去畫畫了，娘的，孤單了這麽久，總得找個玩伴不是？”
　　施清海說著他自己也不怎麽相信的話，將汽車遙控鑰匙插入了電腦標準接口之中，壹個不起眼的小程序開始在內部網絡裏潛伏，依據許樂這個過濾詞，從此刻開始，聯邦調查局外勤辦事處如果要查那個小門房，都瞞不過他。
　　……
　　……
　　陽光下，許樂抱著合金鋼球狀鑄件，氣喘籲籲地從高高的臺階上走了下來，壹面走壹面在心裏抱怨那位教授對旁聽生的歧視，每次構件課結束之後，總要自己負責歸還課件。
　　距離他來到梨花大學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在繳納了壹筆贊助費後，他終於獲得了學校的旁聽生證。學校並不介意這個似乎還有點兒積蓄的退伍士兵成為課堂裏的壹員。聯邦實行五小時工作制，許樂懶得再去臨海裏找房子，便幹脆繼續從事門房這個很沒有前途的工作。他每日裏除了饑渴地系統學習自己感興趣的機修知識外，也沒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晚上在門房裏睡壹覺就好。至於其他幾位負責看大門工作的半老頭兒和他也沒有什麽接觸……
　　壹切的壹切，似乎都回到東林大區那種平凡而充實的生活，唯壹不同的是，如今的許樂身邊少了壹個懶洋洋躺在沙發上的老板。噢，他錯了，還有壹個不同便是眼前這個同樣懶洋洋的政府官員。
　　“妳怎麽……又來了？”許樂看到教學樓石階下那個將貼身名貴西服穿出破落感覺的家夥，腦中壹亂，險些把鑄件砸到了自己的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