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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壹章

歡樂英雄 by 古龍

2018-5-27 06:02

第四十三回 龍王廟
  誰知這麻子居然很快就出來了,已喝得醉醺醺的,扶著個十七八歲少女的肩,大聲問夥計,洗手的地方在哪裏。
  原來他喝得太多,想找條出路。
  郭大路沈住氣,看著他下了樓,等了半天,也沒看見他上來。
  “莫非他已發現了我在這裏,乘機借尿遁了?”
  郭大路終於沈不住了,正準備追下去。
  但這時,他眼角已瞥見街對面有個人低著頭往前走,正是這麻子。
  他果然溜了。
  郭大路壹著急,人已從窗子裏竄了出去,酒客中已有人叫起來,還以為這人想跳樓自殺。
  那麻子也回頭瞟了壹眼,身子壹閃,忽然鉆進了對面壹家糧食坊。
  糧食坊的門口,堆著壹口袋壹口袋的面,壹筐子壹筐子的米、大米、雜糧,還有流鼻涕的頑童正在門口踢毽子。
  等郭大路趕過去的時候,那麻子又人影不見了。
  店裏的夥計和掌櫃的,閑著沒事做,正倚著櫃臺在下棋。
  看他們悠悠閑閑的樣子,絕不像剛看到有人闖進去的樣子。
  這兩人莫非也和那麻子串通好了,準備演出雙簧給郭大路看?
  但郭大路這次卻學乖了,根本就不進去問,卻躲在旁邊,招手將那個流鼻涕的小孩子叫了過來,摸出串銅錢,帶著笑道:“我問妳的話,妳若乖乖的回答,我就把這串錢給妳買糖吃。”
  這小孩壹只手拿著毽子,壹只手擦著鼻涕,眼睛卻已盯在這串錢上。
  無論是大人也好,是小孩也好,看見錢不喜歡的,只怕還沒有幾個。
  郭大路道:“妳聽明白了嗎?只要妳說實話,這串錢就是妳的。”
  這孩子立刻用力點頭,道:“我說的都是實話,爹爹告訴我,小孩子若是說謊,將來舌頭會爛掉的。”
  郭大路拍了拍他的頭,笑道:“不錯,說實話的才是好孩子,這糧食坊是不是妳家開的?”
  孩子點點頭,道:“我們家有好多好多大白米,吃壹百年都吃不完。”
  郭大路道;“妳們家裏是不是還有個麻子?”
  孩子眨眨眼,好像覺得很奇怪,道:“妳怎麽知道的?”
  郭大路笑了,要騙出壹個小孩子的老實話來,的確不太困難。
  但大人騙小孩,畢竟也不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所以他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先把壹串錢塞到孩子手裏,才帶著笑道:“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麻子,妳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這孩子也笑了,道:“當然能,他剛才進去,馬上就會出來的。”
  郭大路道:“他真的會出來?”
  孩子點點頭,眼珠子壹轉,忽又笑道:“現在他已經出來了。”
  他壹只手緊緊抓著那串錢,卻拋開了手裏的鍵子,去將剛走出糧食坊的麻子拉過來。
  壹個只有七八歲的小麻子。
  郭大路又怔住,又有點哭笑不得。
  那孩子卻笑得很開心,道:“他叫小三子,是我的弟弟,從小就是麻子,我們家只有這麽樣壹個麻子。”
  郭大路怔了半晌,掉頭就走。
  只聽那孩子還在偷偷的笑著道:“小三子,若是每個人看妳壹眼,都給我壹串錢,我們就發財了,妳將來也不必愁娶不到漂亮媳婦,只要有大把的錢,就算妳是個麻子,也壹樣有人搶著要嫁給妳。”
  郭大路又好氣又笑,氣又氣不得,笑也笑不出。
  他知道這孩子壹定拿他當做個活瘟生,大笨牛。
  他自己的想法也和這孩子差不了多少。
  他壹回頭,就看見會賓樓的夥計,在皮笑肉不笑的盯著他,道:“客官剛才的賬,是三兩六分銀子,剩下的鴨架子還可以包起來帶回去。”
  館夥計對壹個喝完酒就跳樓走了的客人,當然不會有什麽好臉色的。
  郭大路已經連火氣都沒有了,拿了錠銀子給他,忽又問道:“剛才那個派頭奇大的麻子,妳認不認得?”
  夥計接著銀子,掂了掂,立刻賠笑道:“那麻子小的雖不認得,但陪他來的幾個粉頭,小的卻可以去替大爺叫來。”
  郭大路道:“我要找的是那麻子,妳以前難道沒見過?”
  夥計搖了搖頭,顯然覺得很奇怪:“這人究竟有什麽毛病,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他不要,卻要找大麻子。”
  郭大路懶得跟他多說了,他知道若是去問那些小姑娘,也壹定問不出那麻子的底細來的。
  這麻子倒真是個怪人。
  他明明是在躲著郭大路,卻又偏偏總是在郭大路眼前出現,若說他不是故意,天下又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這糧食坊的那夫妻兩個人,既然都跟他有很密切的關系,他在這城裏想必也已呆了很久。
  但別的人卻好像都沒有見過他。
  他無緣無故的為郭大路送了價值千金的珍珠給水柔青,當然絕不會連壹點企圖都沒有。
  可是他的企圖究竟是什麽?為什麽要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
  妳就算打破郭大路的頭,他也想不出個道理來。
  他幾乎已準備放棄這個人了。
  誰知就在這時,剛才扶著麻子下樓的那小姑娘,突然扭著腰,從對面走了過來,而且還笑瞇瞇的看著郭大路,拋著媚眼。
  那店夥計看看她,又看看郭大路,悄悄扮了個鬼臉,溜了。
  做這種事的人,很少有不識相,不知趣的。
  這時那小姑娘已走到郭大路面前,甜笑著道:“這位想必就是郭家的大少爺了。”
  郭大路點點頭,瞪著她道:“是不是那麻子告訴妳的?”
  這小姑娘也點點頭,嫣然道:“我叫梅蘭,是留春院裏的,以後還得請郭少爺多捧場。”
  郭大路道:“妳若能替我找到那麻子,我就天天去捧妳的場。”
  梅蘭眨眨眼,道:“真的?”
  郭大路道:“說話不算數的是王八。”
  梅蘭又笑了,笑得更甜,道:“我來找郭少爺,正是為了那位麻大爺有話要我轉告。”
  郭大路道:“什麽話?”
  梅蘭道:“他說今天晚上三更時,在大明湖東邊的龍王廟裏等妳,他還說……還說……”
  郭大路急著問道:“他還說什麽?”
  梅蘭囁嚅著道:“他還說,妳若是沒膽子,不敢去也沒關系。”
  她忽又嫣然壹笑,道:“現在郭少爺已經可以找到他了,郭少爺妳說的話,也得算數呀——男人做了王八,那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這打扮成小妖怪壹樣的女孩,終於又壹扭壹扭的走了。
  臨走時還沒有忘記將留春院的地址告訴郭大路。
  郭大路這才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他為什麽不能沈住氣等壹等,等這小妖精先說出那麻子要她傳的話呢?他為什麽總是會莫名其妙的為自己找來很多麻煩?
  可是那麻子卻更莫名其妙。
  他明明在躲著郭大路,卻又要約郭大路見面。
  難道這也是個陰謀圈套?
  難道他已在那龍王廟裏安排了埋伏,等著郭大路去自投羅網?
  他雖然好像對郭大路的事情知道得很多,郭大路以前卻連這個人都沒見過,更絕不會有什麽恩怨。
  他費了這麽多心機,花了這麽多本錢,目的究竟是什麽?
  郭大路嘆了口氣,喃喃道:“十個麻子九個怪,看來這句話倒真的壹點也不錯。”
  ******
  龍王廟。
  有水的地方,好像都有龍王廟。
  龍王廟就像是土地廟壹樣,已成了聾子的耳朵,只不過是壹個地方的點綴,既沒有什麽香火,也沒有道士和尚。
  這龍王廟也壹樣。
  郭大路是坐驢車來的。
  因為他既不認得路,又想節省些體力,好來對付那麻子。
  趕車的是個老人,白發蒼蒼,還駝著背。
  郭大路本來不想坐這輛車的,怎奈別的車把式晚上都不肯到龍王廟這種荒僻的地方來。
  這條路的確不好走,又黑黝黝沒有燈光。
  趕車的老頭子壹路上都像在打瞌睡,到了這裏,忽然“的兜”壹聲,勒住了驢子,回頭道:“壹直往前走,就是龍王廟,妳自己去吧。”
  郭大路忍不住,問道:“妳為什麽不壹直送我到門口?”
  駝背老人突然笑了笑,道:“因為我這條老命還想再多活兩年。”
  夜色清冷,他的笑看來竟有點陰森森的樣子。
  郭大路皺皺眉道:“難道妳送我到了那裏,就活不下去了?”
  駝背老人笑得更詭秘,淡淡道:“今天晚上到那裏去的人只怕很難活著回來,我勸妳還是不要去的好。”
  郭大路道:“今晚有什麽不同?”
  駝背老人忽然不說話了,眼睛卻直勾勾的瞪著郭大路背後的夜色,就好像忽然看見了鬼似的。
  郭大路背脊也有點發毛了,也忍不住轉過頭去看。
  夜靜無人,風吹著柳條,在黑暗中看來,的確有些像是壹個個幽靈鬼影,在張牙舞爪。
  但那最多也只不過有三分像鬼而已,很少有人會被真的嚇倒的。
  郭大路失笑道:“妳只管放心送我去,妳若死了,我……”
  他語聲突然停頓。
  因為等他回過頭來時,那趕車的駝背老人竟已不見了。
  遠方也是壹片黑暗,非但看不見人,就算真的有鬼,也壹樣看不見。
  這駝背老人怎麽忽然不見了?難道已被黑暗中等著擇人而噬的惡鬼捉走?
  壹陣風吹過,郭大路竟也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喃喃地說道:“好,妳不去,我就自己趕車去。”
  壹個人在黑暗無聲時,聽聽啟己說話的聲音,也可以壯膽的。
  他跳上前座,找著了馬鞭,揮鞭趕驢。
  誰知這驢子四條腿就好像釘在地上壹樣,死也不肯再往前走壹步。
  難道連驢子也嗅出了前面黑暗中,有什麽兇惡不祥的警兆?
  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莫說惡鬼會吃人,人也會吃人的。
  郭大路人地生疏,就算真的被人吃了,連訴冤的地方都沒有,連屍骨都找不著。
  若是換了別人,應付這種情況,最好的法子就是趕快回頭走,找地方喝兩杯熱酒,再找張舒服的床,先睡壹覺再說。
  只可惜郭大路偏偏也有點騾子脾氣,妳若想要他往後退,他就偏要往前走。
  就算前面真是龍潭虎穴,他也要闖壹闖的。
  “妳既不肯走,我也有腿,我難道不能自己走?”
  他索性跳下車,邁開了大步。
  “龍王廟是不是真的就在前面呢?”
  他還不知道,也看不見屋影。
  前面空蕩蕩的,什麽都看不見,無論誰約會,都不會約在這種鬼地方的。
  除非他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陰謀。
  郭大路挺著胸,冷笑著,身後忽然響起了壹種很奇怪的聲音,就好像是有人在長嘶。
  他回過頭,才發現那只不過是驢子在叫——這頭驢子也像是見了鬼似的,不知何時已掉轉頭,飛也似的向來路奔了回去。
  郭大路冷笑,喃喃道:“我不是驢子,妳嚇得了它,卻嚇不得我的。”
  他回過頭,還是嚇了壹跳。
  前面的黑暗中,不知何時已多了壹盞燈籠,壹條人影。
  燈籠居然是綠的,慘碧色的燈光,照在這個人的身上、腳上,卻照不到他的臉。
  他頭上戴著頂又寬又大的鬥笠,戴得很低,幾乎將整張臉都蓋住了。
  但郭大路卻已看出他絕不是那麻子。
  因為這人只有壹條腿——他左腿已齊膝而斷,裝著個木腳。
  可是他來的時候,居然還是連壹點聲音都沒有。
  他遠遠的站在那裏,壹只手提著燈籠,另壹只手上,提著根黑黝黝的棍子,也不知是木頭削成的,還是鐵打的。
  他雖然只有壹只腳,但站在那裏,卻是氣度沈凝,穩如泰山。
  三更半夜時,四野無人處,突然看到這麽樣壹個人出現在面前,無論誰都難免要吃壹驚。
  但郭大路非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而且還微笑著向這人點了點頭。
  只要別人還沒有傷害到他,他無論對什麽人都總是很友善。
  這獨腳人居然也向他點了點頭。
  郭大路道:“我姓郭,叫郭大路,大方的大,上路的路。”
  獨腳人冷冷道:“我並未請教尊姓大名。”
  郭大路笑道:“但我們能在這種地方碰到,總算是有緣。”
  獨腳人道:“妳怎知我是碰巧遇見妳的?”
  郭大路道:“妳難道不是?”
  獨腳人道:“不是。”
  郭大路道:“難道妳本就是特地來找我?”
  獨腳人道:“是。”
  郭大路道:“找我幹什麽?”
  獨腳人道:“要妳回去。”
  郭大路道:“回去?回到哪裏去?”
  獨腳人道:“從哪裏來,就回到哪裏去。”
  郭大路眨眨眼,道:“妳是不是想不讓我到龍王廟去?”
  獨腳人道:“是。”
  郭大路道:“為什麽?”
  獨腳人道:“那是個不祥的地方,去的人必然有禍事。”
  郭大路笑了,道:“多謝指教,只不過,我們素不相識,妳又何必對我如此關心?”
  獨腳人道:“妳壹定要去?”
  郭大路道:“是。”
  獨腳人道:“好,先擊倒我,再從我的身上跨過去吧?”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原來妳是特地來找我打架的。”
  獨腳人再也不說什麽,突然壹揮手,手裏的燈籠就冉冉的飛了去,不偏不倚剛好插在道旁的壹根柳枝上。
  郭大路失聲道:“好手法,就憑這壹手,我就未必打得過妳。”
  獨腳人道:“妳現在還來得及回去。”
  郭大路又笑了,道:“就因為我未必打得過妳,所以我才打,若是我有必勝把握,打起來還有什麽勁?”
  獨腳人慢慢地點了點頭,道:“好,有種,我從不殺有種的人,最多只砍斷他兩條腿。”
  郭大路笑道:“我最多只砍斷妳壹條腿,因為妳只有壹條腿。”
  他本不是個尖酸刻薄的人,本不願說這種尖酸刻薄的話。
  但現在他已發現,那麻子、駝子,和這獨腳人,都是早已串通好了的,而且已設下了圈套在等著他來上當。
  現在他已快掉了下去,卻連這是個什麽圈套都不知道。
  這壹戰敵暗我明,敵眾我寡,打得未免有欠公平。
  郭大路的機會實在不多,就算故意說幾句尖酸刻薄的話來激怒對方,也是值得原諒的。
  至少他自己已原諒了自己。
  獨腳人果然已動了火氣,厲喝壹聲,手裏的短杖夾帶著勁風,向郭大路橫掃了過來。
  短杖最多才三四尺長,他距離郭大路,至少還有兩三丈。
  可是他的手壹揮,短杖就已到了郭大路面前。
  這壹杖來得好快。
  郭大路手無寸鐵,根本就沒法子招架抵擋,只有閃避。
  但這獨腳招式連綿,壹招比壹招急,壹招比壹招快,郭大路雖然看不出他杖法的路數,但也知道這套杖法必定大有來歷。
  江湖高手中,用短杖的壹向只有兩種人,壹種是乞丐,壹種是和尚。
  乞丐大多屬於丐幫,也就是俗稱的窮家幫,他們用的短杖,通常都叫做打狗棒,這名字據說是昔日壹位姓查的幫主起的,但真的來源究竟出自何處,誰也沒有認真去考據過。
  所以他們用的杖法,就叫做“打狗棒法”,精巧變化,詭異繁復,真正能夠將這套棒法學會的人,壹向不多。
  這獨腳人用的招式,卻是剛烈威猛,銳不可當,其間的變化倒並沒有什麽精妙之處。
  郭大路在江湖中雖然嫩得多,打狗棒法總是聽人說過的。
  他也已看出這獨腳人用的絕不是打狗棒法,就不會是丐幫的人。
  郭大路眼珠子壹轉,忽然笑道:“瘋道妳是什麽人了,妳瞞不過我的。”
  獨腳人短杖突然慢了下來,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已有些僵硬。
  他聽了這句話,為什麽會如此吃驚?
  難道他本身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生怕被人看破了行藏?
  獨腳人的出手壹慢,郭大路就快起來了。
  他雙拳如風,已搶攻入獨腳人的空門中,獨腳人的杖法就更施展不開。
  高手相爭,有時正如名家對弈壹樣,只要有壹著之錯,就可能滿盤皆輸。
  突然間,郭大路連攻三拳,擊向獨腳人的胸腹,但等到獨腳人用招封架時,他招式突又改變,壹揚手,打落了獨腳人頭上的鬥笠。
  他若想打到獨腳人的頭,當然辦不到。
  但鬥笠又寬又大,何況,任何人打架時,都只會想著保證自己的頭,又有誰對頭上的鬥笠放在心上。
  鬥笠壹落下,就露出獨腳人壹張慘白的臉,和壹個光禿禿的頭顱,頭頂上還有九顆受戒的香疤。
  郭大路淩空壹個跟鬥,倒退出七尺,大聲道:“我猜得不錯,妳果然是個和尚。”
  獨腳人臉色變得更慘,突然跺了跺腳,短杖脫手飛出,打落了柳枝上的燈籠。
  四下立刻又恢復壹片黑暗。
  獨腳人的人影壹閃,已消失在黑暗中。
  郭大路反而有點奇怪了:“做和尚又不是什麽見不了人的事,就算被人看出了,也沒什麽了不起,他為什麽偏偏要如此驚慌,甚至比被人認出他是個通緝的逃犯還緊張?”
  郭大路實在想不通。
  但現在他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哪裏還有工夫去想別人的事。
  前面既然已沒有人擋路,他就繼續往前走。
  走著走著,忽然看到前面有地方,奇跡般亮起了壹片燈光。
  燈光明亮,照出了壹棟小小的廟宇。
  龍王廟終於到了。
  龍王廟雖然到了,但卻是誰在廟裏點起燈來的呢?
  他為什麽要忽然在廟裏點起這麽多盞燈?
  駝背老人、獨腳和尚,再加上那麻子,這三個人不但做的事詭秘離奇,來歷也神秘難測。
  看他們的武功行徑,當然壹定是江湖中壹等壹的高手。
  但卻偏偏沒有人聽說過他們,他們本身也好像根本就沒有名姓。
  廟裏竟燃著七盞燈,但卻沒有壹個人。
  這人既然點起了燈,既然要郭大路找到這裏來,他自己為什麽又走了呢?
  郭大路東張張,西望望,就好像是個遊客似的,輕松極了。
  其實他心裏又何嘗不緊張?那麻子這麽樣做,當然不會是跟他鬧著玩。
  誰也不會費這麽多心機,花這麽大本錢,專跟壹個人開玩笑。
  現在郭大路只等著他暴露出自己的身份,說出自己的目的來。
  那壹刻必定是很兇險,很可怕。
  說不定那就是決定郭大路生存死亡的壹剎那間。
  等待本就是件很痛苦的事,何況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等的是什麽。
  郭大路剛嘆了口氣,神案上的壹盞燈突然滅了。
  這裏並沒有風,壹盞燃得正好的燈,怎麽會無緣無故熄滅?
  郭大路皺了皺眉,走過去仔細看了半天,才發現這盞燈突然熄滅,只不過是因為燈裏的油已枯了。
  燈雖是自己熄的,但神案下卻好像有樣東西在不停的動,不停的抖。
  郭大路立刻後退三步,沈聲道:“什麽人?”
  沒有回應,但神案下的那樣東西,卻抖得更厲害,抖得覆案的神幔都起了壹陣陣波紋。
  郭大路突然沖過去,壹把掀起了神幔。
  他自己也怔住。
  在如此深夜,如此荒僻的地方。
  在這陰森詭秘的龍王廟裏,陳舊殘破的神案下,竟有個十六七歲,美如春花的小姑娘。
  為了要到這裏來,郭大路也不知遇著多少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甚至幾乎可以說是冒了生命的危險。
  這神案下藏著的,無論是多兇險的埋伏,多可怕的敵人,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可是他做夢也想不到,他遇見的竟只不過是這麽樣壹個小姑娘。
  她看來是那麽嬌小,那麽可憐,身上穿的衣服,又單薄得很。
  她全身抖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
  看見郭大路,她抖得更厲害,雙手抱住了胸,全身都縮成了壹團,美麗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懼和乞憐之意,好容易才斷斷續續的說出了幾個字:“求求妳,饒了我吧……”
  郭大路卻還是怔在那裏,也過了很久,才能說得出話來。
  “妳是什麽人,怎麽會到這種地方來的?”
  小姑娘嘴唇發白,顫聲說道:“求求妳……饒了我吧……”
  她雖然已被嚇得連魂都飛了,除了這兩句話之外,已不會說別的。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妳用不著求我,我可不是來害妳的。”
  小姑娘瞪著他,過了很久,才漸漸回過神來,道:“妳……妳難道不是那個人?”
  郭大路道:“那個什麽人?”
  小姑娘道:“把我綁到這裏來的人。”
  郭大路苦笑道:“當然不是,妳難道連綁妳到這裏來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小姑娘咬著嘴唇,道:“我……我根本就沒有看見他。”
  郭大路道:“那麽妳是怎麽來的呢?”
  小姑娘眼圈已紅了,好像隨時都可能哭出來。
  郭大路趕緊道:“我早就說過,我絕不傷害妳,所以,現在妳已用不著害怕,有話慢慢說也沒關系。”
  他不安慰她反而好,這麽樣壹安慰她,這小姑娘反倒掩住臉,失聲痛哭了起來了。
  郭大路又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要叫壹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大哭壹場,無論什麽樣男人都可以做得到。
  但要叫她不哭,就得要有經驗很豐富的男人才行了。
  在這方面,郭大路的經驗並不豐富。
  所以他只有在旁邊看著。
  也不知過丁多久,這小姑娘才總算抽抽泣泣的停住了哭聲。
  郭大路這才松了口氣,柔聲道:“難道妳連自己是怎麽來的都不知道。”
  小姑娘還是用手蒙著臉,道:“我本來已睡著了,後來突然醒過來時,已經在這地方。”
  郭大路道:“妳醒過來的時候,這裏難道沒有別的人?”
  小姑娘道:“這裏又黑又冷,我實在怕得要命,幸好總算在桌上摸到了塊火石……”
  神案的燈旁邊,果然有副火石火刀。
  郭大路道:“所以妳就將這裏的燈全都點著了?”
  小姑娘點點頭。
  郭大路總算明白了壹件事情,但卻又忍不住問道:“剛才這裏既然沒有人,妳為什麽不乘機逃走呢?”
  小姑娘道:“我本來是想逃走的,可是壹出了門,外面更黑更冷,我……我連壹步都不敢往外走了。”
  直到現在,她身子還在輕輕的發抖,但說話總算已清楚了些。
  壹個足不出戶的閨女,醒來時忽然發現自己在破廟裏,居然還沒有嚇得發瘋,已經是奇跡了。
  郭大路看著她,目中充滿了憐惜之意。
  她的手雖然還是蒙著臉,卻也已在指縫裏偷偷的看著郭大路。
  郭大路看來的確不像是個壞人的樣子——非但不像,也的確不是。
  他本來想扶她從桌子下站起來,但剛伸出手,又立刻縮了回去。
  她模樣雖然長得嬌弱,但卻已發育得很成熟。
  她身上穿的衣服單薄得可憐。
  她的手既已在蒙住臉,就不能再去掩住別的地方。
  燈光還是很明亮。
  郭大路非但不敢伸出手,連看都不敢再看了。
  就在這時,另壹盞燈也熄滅。
  第三盞燈熄得更快,這些燈裏的油,仿佛本就已全都將燃盡。
  忽然間,七盞燈全都滅了。
  那小姑娘“嚶”壹聲,已驚呼著撲入了郭大路的懷裏。
  黑暗中,郭大路驟然間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心跳立刻就加快了兩倍。
  他立刻警告自己:“妳是人,不是畜生,妳千萬不可乘人之危,千萬不能做這種事。”
  “非但不能做,連想都不想,否則妳非但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也對不起燕七。”
  他心裏在警戒自己,壹心想要控制自己,可是壹個人身上有很多地方,都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第壹個地方,就是他的鼻子。
  處女的幽香,發澤問的甜香,壹陣陣隨著呼吸,鉆入他的心。
  再加上懷抱間那溫香柔軟的感覺。
  再加上這要命的黑暗。
  不欺暗室,這句話說來雖簡單,只有體驗過這種情況的人,才能知道那是多麽不容易。
  郭大路不是聖人,也不是神,若說他在此時此刻,還能不分心,那就是騙人的。
  可是卻有壹股更強大的力量,使得他居然能控制住自己。
  這力量既不是神也不是別的,而是他對燕七那種深摯純厚的感情。
  他並沒有推開這小姑娘。
  他不忍。
  這小姑娘蜷伏在他懷裏,就像是壹只受了無數折磨和驚嚇的小鴿子,終於在滿天風雨中,找到壹個可以安全棲息的地方。
  郭大路輕輕攬住她的肩,柔聲道:“妳用不著害怕,我送妳回去。”
  小姑娘道:“真的?”
  郭大路道:“當然是真的,而且現在就可以送妳回去。”
  小姑娘道:“可是……妳三更半夜到這裏來,壹定有很重要的事,妳怎麽能放下自己的事,送我回去呢了”
  郭大路暗中嘆了口氣。
  他能到達這地方,實在不容易,要他就這樣壹走了之,他實在不甘心。
  那麻子說不定隨時會來的,他說不定隨時都能得到燕七的消息。
  但現在他已無選擇的余地。
  壹個男子漢活在世上,非但要“有所不為”,還得要“有所必為”,這其間的選擇當然很難,且非但要有勇氣,還得要有信心。
  他又拍了拍這小姑娘的肩,道:“現在天已經快亮了,妳父母若發現妳失蹤,壹定會很著急,別的人若知道妳壹夜沒回去,更不知會有多少閑話。現在妳年紀還小,也許還不知道閑話有多麽可怕,可是我知道。”
  那些閑話有時非但可以毀掉壹個人的名譽,甚至會毀掉她的壹生。
  想到這裏,郭大路更下定決心,斷然道:“所以我現在非送妳回去不可。”
  小姑娘忽然緊緊抱住了他,過了很久,才柔聲道:“妳真是個好人,我從來也沒有見過妳這麽好的人。”
  “我的家就在前面那條巷子裏,右邊的第三家,前面種著棵柳樹的那扇門。”
  ******
  巷子裏很安靜。
  東方剛剛出現曙色,照著青石板上的露水。
  郭大路輕輕道:“他們壹定還沒有發現妳失蹤,妳能不能溜得進去,不讓他們知道?”
  小姑娘點點頭,道:“我可以從後門進去,我住的屋子就在那邊。”
  郭大路道:“妳最好換間屋子睡,最好找個年紀大的老媽子陪妳。”
  他想了想,補充著道:“這兩天晚上,我會隨時在附近來看看的,說不定我還可以替妳查出來,誰是那綁走妳的人。”
  東方的曙色,照著他的臉,照著他臉上的汗珠,就仿佛露珠般晶瑩明亮。
  他臉上也仿佛在發著光。
  小姑娘仰著臉,凝視著他,忽然道:“妳為什麽不問問我叫什麽名字?難道妳永遠不想再來看我了嗎?”
  郭大路勉強笑了笑,柔聲道:“我是個浪子,又是個很隨便的人,若是與妳來往,也壹定會有別人在背地說閑話的。”
  小姑娘道:“我不怕。”
  郭大路道:“可是我怕。”
  小姑娘眨著眼,道:“妳怕什麽?”
  郭大路沒有回答,又拍了拍她的肩,道:“以後妳就會知道我怕的是什麽了,現在妳趕緊乖乖的回房去,好好睡壹覺,最好能將這件事完全忘掉。”
  小姑娘垂下頭,過了很久,才輕輕道:“妳走出這條巷子,最好向右轉。”
  郭大路道:“為什麽?”
  小姑娘也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忽然擡起頭,嫣然壹笑,道:“妳真是個好人,好人是永遠不會寂寞的。”
  ******
  晨霧已升起。
  初夏的清晨,風中還帶著些寒意。
  但郭大路心裏卻是溫暖的。
  因為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虧負別人,沒有虧負那些對他好的朋友,也沒有虧負自己。
  無論誰能做到這壹點,都已很不容易。
  他仰起頭,伸了個懶腰,長長吐出口氣。
  “這壹天真長。”
  在這壹天裏發生的事,幾乎每壹件都是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那個神秘的麻子、那個突然在黑夜中消失的駝背老人、那個武功極高,來歷詭秘的獨腳和尚、還有這可憐又可愛的小姑娘。
  這些人的出現,也全都出乎他意外。
  他也遭遇了很多危險,受了很多氣,還是連壹點燕七的消息也沒有得到。
  可是他已有了收獲。
  他做的事雖然並不希望別人報答,但卻已使自己心裏溫暖愉快。
  好人永不會寂寞,行善的人也是有福的。
  “妳出了這條巷子,最好向右磚。”
  郭大路並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麽,但他卻還是向右面轉了過去。
  他立刻發現壹件很奇怪的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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