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　　劍俠飛行術
　　燕燕飛牽著座騎出來，才行幾步，聽得有人喚：“燕姑娘。”
　　燕燕飛回頭見是張俊明，忙止了步，張俊明疾行趕上，問：“哪裏去？燕姑娘。”
　　“我回客棧。”
　　“在下同路，燕姑娘請稍待。”回過身，朝遠處望壹望，揚聲道：“小傅，座騎牽來。”
　　小傅那端應了聲，急急牽馬去了。張俊明就著晨陽打量，見她肌膚潤澤，壹雙亮晶晶、黑白分明的慧黯大眼，端的靈秀，尤其眉宇間隱伏英氣，比漂亮的姑娘多壹種俊俏，不自禁楞楞瞧她，燕燕飛見他瞧忘了形，忙把眼光別開去。
　　張俊明這才驚覺自己失態，臉微紅道：“張某失態，燕姑娘請別見笑。”
　　燕燕飛淡淡壹笑。小傅已牽來座騎，兩人緩緩朝外行去，有人後頭喚道：“兩位請留步。”
　　回頭壹瞧，是白禹奇。
　　“兩位哪裏去？”
　　張俊明道：“燕姑娘要回唐家客棧，張某正好同去瞧瞧。”
　　白禹奇臉色壹凝，說：“燕姑娘該不是要上路了？”
　　“這……”
　　“昨晚要不是燕姑娘，只怕小薇已被擄去。”白禹奇溫文微笑，誠懇道：“白某有不情之請，請燕姑娘務必暫且留下。”
　　“白少爺認為采花大盜會去而復返？”
　　白禹奇神色壹凝，反問：“燕姑娘認為不會嗎？”
　　燕燕飛遲疑著，欲言還休，白禹奇試探道：“昨晚妳與采花大盜照面，倆人可說了話沒有？”
　　燕燕飛眉心微皺，想到對方臨去留言：“我舍不得妳，還會再來。”便覺胸口壓著什麽東西，沈沈悶悶，好不舒暢。暗忖采花大盜會因她再度光臨白家莊，豈不要害了小薇。如此壹想，便覺有話不能不說，便道：“那人說，他還會再來。”
　　白禹奇、張俊明面面相覷。白禹奇正色道：“姑娘，既是如此，請務必留下，壹來為了小薇，二來若因此擒住采花大盜，豈不也是天大功德？”
　　張俊明壹旁道：“白兄慨如此說，燕姑娘何妨留下？”
　　燕燕飛沈吟不語。
　　“再說張某有燕姑娘這等好幫手，恐怕咱們那班手下要士氣大振。”
　　燕燕飛“卟”的笑出聲。“張捕頭太擡舉我了。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只是我得回壹趟唐家客棧，有事料理。”

　　“燕姑娘有事盡管去！”白禹奇眉眼皆笑，柔聲道：“這壹天半天讓鐵龍去接回姑娘。”
　　燕燕飛與張俊明緩緩並巒前行，張俊明偷眼揪她，見她壹派端莊嫻靜，好壹派淑女風範。遂想起昨夜追采花大盜景況，只見她身手靈敏，躍起縱下，潑辣靈巧，全不似壹個女孩家身手，這是他有生以來第壹次大開眼界，心中不免困惑，她那縱起縱落的身手，究竟哪門功夫？猶豫壹下，再也按捺不住，問：“昨夜追采花大盜，見識姑娘身手，只瞧姑娘縱起縱下，如壹只飛燕，張某前所未見，不知這是什麽輕功？”
　　燕燕飛淡然笑笑，並不言語。
　　“燕姑娘這身功夫，是家傳，抑或師承何人？”
　　“我師父風婆婆。”
　　張俊明壹楞，喃喃道：“滄州風婆婆？”
　　“是。”
　　張俊明啊了壹聲：“聽說滄州風婆婆的劍俠飛行術名聞遐邇，昨晚見識燕姑娘身手，甚為奇特，莫非就是著名的劍俠飛行術？”
　　燕燕飛道：“只不過壹種輕功罷了，滄州地方，會輕功的大有人在。”
　　“壹般都是墻上掛畫，比起劍俠飛行術差之太多……”
　　燕燕飛笑而不語。
　　“聽說風婆婆早已不收授徒弟，燕姑娘恐怕入門極早？”
　　“我五歲即拜風婆婆門下。”
　　“這麽早？”
　　“小時候不好養，出世後家母即已過世，人病憫憫剩了半條命，是風婆婆壹手拉拔大的。”
　　張俊明羨慕道：“姑娘追隨風婆婆，怪不得身手不凡。”
　　說話間，行至壹處，聽到人聲喧鬧，壹群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堵在路中，前路自然偏狹，兩人對望壹眼，悄然下馬，繞過人群，打路邊行過。
　　原來人群中間站壹個矯胖男子，那人站壹張板構上，被眾人團團圍住，那人嘶扯著喉嚨，口沫橫飛道：“各位，各位，天大的消息，兩件天大的消息。”面貌看不見，是背對張俊明二人的。
　　有人急催道：“什麽天大的消息？快說來聽聽！”
　　“第壹件，昨晚三更時分，白家莊出現采花大盜。”
　　立刻有人嚷起：“這采花大盜也真囂張，人家有的是護院，采花大盜竟如此但大包天！”
　　有人更急，幹吼道：“那想必要擄白家那位俏小姐？把人擄走了沒有？擄走了沒有？”
　　“都靜下，聽我說……”那矮胖個兒不慌不忙，提高嗓門道：“幸虧白少爺處事老到周密，白家莊有護院不是？終究不方便在內院穿堂人室吧。所以，白少爺早就有準備……昨晚三更，采花大盜果然出現，喝！來勢可兇猛哪，呼的壹聲沖入自小姐房裏，把人家白小姐嚇醒了，天可憐見，那白少姐不住發抖，只差沒昏過去，那采花大盜攬腰就要抱起，不料給壹人攔住，妳們猜這人是誰？喝！是個嬌滴滴漂亮亮的姑娘家，可是人家壹出手可不嬌滴，硬是把采花大盜打跑了，那白小姐，當然沒給抱走啦！後來啊！采花大盜崩壹聲從紙窗竄出去，那姑娘也不含糊，崩的壹聲又跳窗追出去，壹路追啊追，眼看追上了，還欄了那采花大盜的去路。采花大盜壹瞧不對，壹揚袖子，撒了迷魂香。怪道那迷魂杳壹撒，把兩個不相幹的男人撒得昏死過去，那姑娘卻安然無事，妳們說這姑娘神不神啊？”
　　眾人聽得熱頭，竟沒有人發現他倆。張俊明微笑盯住燕燕飛。“瞧，他們在頌揚妳這女英雄。”
　　燕燕飛懊惱道：“人沒逮到，快別說什麽女英雄了。”腳下加快，張俊明也不覺緊了緊腳步。
　　臨走，還聽得人家追問：“好了，另外壹個天大消息是什麽？”
　　“白少爺和地方士紳，壹共懸賞三百兩黃金緝拿采花大盜，那白少爺壹人，就獨捐兩百兩。”
　　眾人發出嘖嘖驚嘆。
　　“我的天，三百兩黃金，兩輩子都吃喝不完吶！”
　　“三百兩黃金，恐怕有得熱鬧了。”燕燕飛偏臉看張俊明，似笑非笑地：“各方英雄好漢恐怕要爭相前來，到時候必徒增妳的困擾。”
　　“是可能有困擾。”張俊明想了想說：“若是因此而抓到采花大盜，張某可以結案，了卻壹樁大事。”
　　“三百兩黃金倒是好用。”燕燕飛微笑道：“別說三百兩黃金，只要壹點零頭，我義父就不愁盤纏了。”
　　張俊明壹楞，問：“妳義父何人？他人呢？”
　　“我義父林老爹，此刻在唐家各棧。”
　　“哦，他往哪裏去？與妳壹路嗎？”
　　“不，他要尋找張獻忠。”
　　張俊明不敢置信的盯住燕燕飛。“張獻忠，妳說那殺人魔王張獻忠？”
　　“是，張捕頭是衙門中人，想必清楚張獻忠行蹤？”
　　張俊明面露猶豫之色。“聽說張獻忠如今在長沙壹帶展開殺戮，林老爹尋找張獻忠做什麽？”
　　“他欲取張獻忠腦袋。”
　　“林老爹？”張俊明燈目結舌，吶吶道：“他，有壹身功夫？”
　　燕燕飛擺擺頭。“林老爹原是私墊老師，手無縛雞之力。”
　　張俊明越發驚奇，說：“他如何取張獻忠腦袋？”
　　“林老爹是張獻忠的啟蒙老師。”
　　張俊明半天靜默不語，燕燕飛看他神情凝重，不禁間：“妳在想什麽？”
　　“燕姑娘還是勸勸妳義父，張獻忠嗜殺成性，已無人性，想取他腦袋，不是枉送壹條命麽？”
　　燕燕飛靜壹靜，才說：“林老爹千裏迢迢尋他，必有道理。”
　　張俊明沈默了。
　　※　　※　　※
　　唐家客棧，劍拔弩張。
　　沒有劍光刀影，沒有大動幹戈，但的確劍拔弩張。
　　氣氛劍拔弩張，充滿肅殺之氣。
　　這樣的氣氛並不明顯，而是隱隱約約。只因劍拔弩的氣氛來自內院，距離稍遠，故而隱隱約約。
　　燕燕飛、張俊明甫進門，即被隱隱的肅殺氣氛吸引，張俊明壹擺手，示意她襟聲，人循聲而行。
　　原來，內院有人彈琵琶。
　　彈琵琶的是瞎子，彈的曲目叫“十面埋伏”。
　　瞎子就坐假山旁，他的人頓成指揮若定的大將軍。手，成了指揮棒。手勢揮動，各種聲音出籠，隱伏的人馬，隱伏的殺機，風暴之前的靜息無聲，鐵騎欲出的波濤暗湧，刀槍齊出後的風雲變色。每壹個聲音都緊揪人心，撼人肝肺。燕燕飛正聽得入神，不防江寶生崩的沖開房門，人箭也似射出來，劈頭就罵：“妳個死瞎子，大清早也不怕吵人清夢，叮叮銷銷彈什麽，叫魂啊！”
　　“太陽都半天高了。”瞎子也不甘示弱，反擊回去：“妳這睜眼瞎子，也不瞧瞧什麽時候！”
　　“妳大爺老子我，就是愛睡回籠覺，怎麽樣？妳這死瞎子，敢出口罵妳老子，看大爺老子我，教不教訓妳！”
　　沖上前舉手就打，瞎子微壹偏身子，江寶生撲空，這下越發氣惱，雙眼幾要迸火，再撲，瞎子微壹閃，江寶生不只撲空，肩膀還撞及假山，痛得他紙牙例嘴，瞎子靈巧的反應，看得燕燕飛和張俊明面面相覷。

　　江寶生惱羞成怒，四下壹望，看旁邊有根木棒，壹把抓起，狠狠朝瞎子腹部擊去，不防壹個少女沖上前，奮力奪他棒子，嘴裏嚷嚷道：“妳要把我哥打死了！妳真要把我哥打死了。”
　　江寶生壹見那少女，眼睛壹亮，嘻皮笑臉道：“放心，壹見妳這標致的小美女，大爺老子我，哪還舍得下手啊？”說罷趁勢抓住少女的手。少女叫：“妳不要臉！要做什麽？做什麽？”
　　“不做什麽！”江寶生色迷迷撫弄她的手說：“這白嫩的小手，看著心都醉了。”
　　少女壹邊掙脫，壹邊急得大叫：“哥，妳看這無賴，他欺負我，欺負我！”
　　“小美人，妳哥是個瞎子，他哪裏看得到，嘻……”
　　“妳放開她！”瞎子沈聲道：“妳再不放開她，我跟妳拚了！”
　　“小事壹件，值得妳拚嗎？再說，妳這瞎子，瞧又瞧不見，還想拚……”
　　眼盯少女臉蛋，肆無忌憚道：“這小臉蛋兒，倒是真嬌嫩，真標致啊！”
　　伸手欲摸，不防給人把住手腕，擡眼看，竟是壹臉霜意的燕燕飛。他只覺手腕劇痛，直痛入骨髓，想掙脫，不想動彈不得，那痛楚更添加幾分，他哀哀呻吟，萬般苦楚，臉上卻不得不暗笑，那笑，比哭還難看，他慌亂懇求：“姑奶奶，妳松手，松手。”
　　“叫我松手？”
　　“不敢，求妳，姑奶奶，求求妳，松松手。”
　　燕燕飛咬牙，恨道：“青天白日，欺負人家眼睛看不見，還調戲良家婦女，妳倒是神氣！”
　　“不敢，不敢。”江寶生連連搖擺腦袋，幾乎要哭的聲調：“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燕燕飛壹松手，江寶生壹張黑臉早脹成豬肝也似的紅，張俊明上上下下揪緊他，說：“妳叫什麽名字？做什麽的？”
　　唐掌櫃原本亦步亦趨伴隨張俊明，看江寶生只知哭喪著臉，撫著痛手發怔，忙提醒他：“捕頭大人問話，妳據實回答。”
　　江寶生看壹眼張俊明，垂頭瞧自己腳尖道：“我叫江寶生，是個獵戶，帶著獸皮，來此販賣。”
　　“太陽都露臉好久，妳為何還嫌人家吵妳清夢，晚上沒睡覺嗎？做什麽去了？”
　　江寶生抓著頭皮，想了想，吶吶道：“我……我……壹直在房裏睡覺，采花大盜橫行，妳們官爺不許人家出入，我又能去哪裏？”
　　突聽有人說：“我知道他做什麽？他昨晚賭錢啦！”說話這人是客棧夥計。唐掌櫃狠狠瞪他，夥計沒敢往下說。
　　“跟誰賭錢？說下去！”
　　夥計揪壹眼唐掌櫃，又擡頭瞧瞧張俊明，結結巴巴道：“他跟廚下那……那燒火的玩殷子。”
　　唐掌櫃神色壹變，滿臉尷尬，張俊明正色道：“管好妳底下人！”
　　唐掌櫃忙垂手道：“是！捕頭大人說的是！”
　　那壹端，另間屋裏，悟凡若有所思道：“瞎子的琵琶彈得真不簡單，殺氣重重。”
　　悟塵沈沈說：“他的人更不簡單，眼瞎人不瞎。”
　　倆人說完再無言語，共拿眼揪著外面。
　　“妳有沒有怎麽樣？”燕燕飛溜著眼睥瞧少女。
　　少女搖搖頭，隨即壹臉燦然笑意：“燕姊姊妳好厲害，大家都說，昨兒采花大盜出現，妳差點就逮到他。”
　　燕燕飛淡然道：“可惜讓他跑了。”細看少女，見她眉眼清秀，雖算不上絕頂漂亮，卻也十分俏麗可愛，便問：“妳叫什麽名字？”
　　“簡天紅。”
　　看壹眼瞎子。“哥哥呢？”
　　“簡天助。”
　　張俊明瞧他兄妹二人，問燕燕飛：“昨晚燕姑娘為他們到白家莊找我？”
　　“是。”
　　張俊明看簡天紅，問：“妳們兄妹倆打算什麽時候離開？”
　　簡天紅眨著清澈大眼，半是惶恐半是困惑。“這位官爺，您是說我二人能住這裏？”
　　唐掌櫃提醒她道：“姑娘，這位是本縣捕頭大人，妳若有什麽困難，就說給他聽吧！”
　　簡天紅畏怯看張俊明，低頭玩自己手指頭，說：“官爺大人，不是我們不願離開這裏，我哥說，這裏雖不平安，總還有客棧棲身，若是流落在外，遇到采花大盜，可不更糟？”
　　“那妳們兄妹如何打算？”
　　“捕頭大人。”簡天助開口道：“聽說緝拿采花大盜可得三百兩黃金，有沒有這回事？”
　　江寶生聞言睜圓眼，喃喃道：“媽啊！三百兩黃金！”
　　張俊明與燕燕飛訝然相看。好壹會，張俊明忍不住道：“若有人擒住采花大盜，的確賞三百兩黃金，妳問這做什麽？”
　　簡天助嘴角牽動，壹臉歡天喜地，高興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此說來，必然引來更多英雄好漢，是不是？”
　　“敢問捕頭大人。”唐掌櫃仍是必恭必敬：“若如此，還管制不管制各人出入？”
　　張俊明沈吟壹下，說：“自然是不管制。”
　　“那太好了。”簡天助歡聲道：“天紅，咱們可在此賣唱，也好向客人討些賞銀。”
　　“此地人心惶惶。”唐掌櫃皺眉：“誰會有興致聽曲？”
　　“那倒不妨。”簡天助壹派篤定，胸有成竹道：“各路英雄好漢，行旅客商，難免寂寞煩悶，唱曲與他們解悶，沒什麽不妥。”
　　燕燕飛眼瞧他兄妹，遲疑道：“兩位多作斟酌，地方不靖，簡姑娘又正直二八年華，總得特別留意才好。”“多謝姑娘提醒。”簡天助道：“我們兄妹，自會小心。”
　　燕燕飛繞過假山，向最裏間行去，張俊明低嘆道：“壹個女孩家，手無縛雞之力，總是教人擔心……”
　　燕燕飛似有心事，並不言語。
　　“做哥哥的又是個瞎子，要真有點什麽，不堪設想。”
　　看燕燕飛不言不語，又不點頭搖頭，張俊明詫異道：“燕姑娘難道不以為然？”
　　燕燕飛瞄他壹眼，忍不住放輕嗓子：“妳難道不覺得，那簡天助雖然眼瞎，反應倒出乎意料機靈，剛才那獵戶連續撲他，他眉心皺都不皺，只略傾身子，就讓人撲空！”
　　張俊明壹愕，不覺暗地佩服，說：“難得燕姑娘如此觀察人微，張某剛才也甚覺奇怪。”
　　兩人行至最末壹間房，拉環叩門，沒有回應。
　　再拉銅環多叩幾響，依舊沒應。
　　燕燕飛趴門上，乍聽裏邊聲息俱無，但細聽，卻有低低弱弱、似有若無的呻吟聲。
　　再不遲疑，燕燕飛輕輕壹堆，門開了。
　　床上卷縮壹人，像弓起的大蝦，嘴裏哼哼哪哪，燕燕飛輕拍他枯稿臉頰，叫喚：“義父。”
　　“唔”了壹聲，不知回應抑或呻吟，燕燕飛俯下臉，在他耳畔說話：“義父，我是燕燕飛，妳怎麽樣？傷口還疼痛嗎？”
　　似有反應，嘴唇螞動，發出藝語：“獻忠，獻忠，妳滿手滿身的血，不要殺……不要再殺！”聲音是嘶啞的，無力的，急急促促，像喘不過氣。
　　張俊明審視他枯瘦的臉、垂塌的眼皮，輕輕說：“他說夢話。”

　　燕燕飛看他雙頰赤紅，抹了壹層胭脂似地，伸手試他額頭，不覺呼叫：“不好，他發燒。”她再試，不只額頭熱燙，幹枯的手也是。她眉心壹皺，聲音透著焦慮：“哪裏可以找到郎中？”
　　忽聽有人說：“燕姑娘不用愁。”回臉，原來唐掌櫃，他說：“找讓夥計去請郎中來。”
　　燕燕飛半扶起林老爹，給他喝了水，燒得暈糊糊的林老爹把壹碗水喝個凈凈，人再度躺下，沈沈睡去。
　　她揪條毛巾，摺得平平整整的敷在林老爹額上，做完這些，轉過臉，瞥見張俊明對著窗外出神。
　　“張捕頭。”
　　張俊叫回過神來，漫不經心壹笑。
　　“在想什麽？”
　　“昨晚那兩個和尚也住這裏嗎？”
　　“妳要找他們？”
　　“昨夜他們欲言又止，張某越發困惑……”
　　“困惑什麽？”
　　“關於易筋經、洗髓經。”他突然睜圓眼睛，深深看住燕燕飛，說：“燕姑娘昨晚說易筋經與洗髓經與采花大盜有關，不知從何判斷？”
　　燕燕飛想了想，微笑道：“我也是無意間聽師父提起過，據說練這寶經壹來需要丸藥相助，二來需要童男童女協助拍打或按摩身體……”
　　張俊明霍然睜大眼，問：“妳是說，需要丸藥相助，並以童男童女相互配合？”
　　“是，師父還說，兩本費經太神妙了，不談洗髓，光是易筋經，功成就不得了。聽說易筋經分為內壯功和外壯功，從外壯功入門，壹個面黃肌瘦的人，即使只練其中壹項外壯功，也能脫胎換骨。”
　　“我只知道這寶經好，沒想到如此之好，若再輔以洗髓，恐怕更不得了。”
　　張俊明微笑著，但怕燕燕飛誤會，忙壹正色，論：“不過，恐怕需有相當功力方可練，要不然也須由專人指點，才能循序漸進。”
　　“誰？”
　　窗外人影壹閃，竟是悟凡、悟塵，兩人仍著書生、相士服，張俊明急道：
　　“是那兩個和尚，我正想找他們。”說罷疾行而出。
　　張俊明出去壹看，哪有悟凡、悟塵的影子？倒是差點和唐掌櫃撞個滿懷。
　　他壹直外頭候著，壹步也沒離開，見張俊明腳步匆逢，忙問：“捕頭大人有事？”
　　“剛才壹個書生，壹個相士走過，人在哪裏？”
　　唐掌櫃壹指隔壁房間。張俊明逸去叩門。悟塵來應門，壹見是他，臉色壹訝。
　　“昨晚見過，想必還記得。”
　　“是。”悟塵吶吶道：“捕頭大人有事？”
　　悟凡循聲望來，與悟塵對看壹眼。悟凡急說：“捕頭大人請。”特意挪挪桌畔圓凳。
　　張俊明也不坐，張望壹下說：“二位來這裏多久？”
　　“前晚才到。”悟凡答。
　　“只為了追查易筋經、洗髓經？”
　　“是。”
　　“易筋經、洗髓經失落多久？”
　　“三個多月了……”
　　悟塵沈吟壹下，補充道：“差不多快四個月了。”揪了揪悟凡，悟凡想了壹想，也頷首。
　　“這麽說來，從兩本寶經失落開始，妳們就離開常樂寺，四處找尋？”
　　二人默然點頭。
　　“昨晚提到易筋經與洗髓經，二位說沒有線索……可是……”盯住悟塵，道：“張某記得妳欲言又止，好像有話要說……是不是真有什麽線索？妳不願明說？”
　　悟塵默然。
　　“張某倒希望與二位同心協力。”
　　二人同時訝道：“為什麽？”
　　“因為，有人懷疑，兩本寶經與采花大盜有關。”
　　二人更愕，眼對眼面面相覷。半晌悟凡問：“是誰？誰懷疑兩本寶經與采花大盜有關？”
　　張俊明二人眼色，反問：“二位難道不懷疑？”見他倆默默不回應，便單刀直入：“我昨晚管制出入，二位竟悄然外出，莫非想出去，定是看能不能遇到采花大盜，好奪回寶經？”
　　二人交換眼色，只遲疑壹會，悟凡點點頭，幹脆道：“昨晚我二人外出，的確是這個主意，不錯，我們懷疑兩本寶經與采花大盜有關。”
　　如此坦率，反教張俊明楞了楞，頓時說不出話來。
　　“捕頭大人說要與我二人同心協力，究竟如何同心協力法？”
　　“張某想了解詳情，采花大盜若與寶經有關的話，二位要的寶經就有著落了。”
　　“妳的意思，咱們合力緝拿采花大盜？”
　　張俊明神情凝重，深深盯住二人，道：“采花大盜犯下如此巨案，人人得而誅之，二位又是出家人，自然不願眼睜睜看采花大盜繼續橫行肆虐，是不是？”
　　二人聞言動容，悟凡連說：“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張堡明看著兩人眼色繼續說：“若采花大盜果真與寶經有關，甚至因寶經而走火人魔，為非作歹，二位更責無旁貸。”
　　話的確說得厲害，聽得二人又是羞愧交集，又是焦躁難安。悟塵看著悟凡，悶悶道：“這兩本寶經，就算我二人粉身碎骨，也要奪回。”
　　張俊明趁機問：“那寶經，如何失落？”悟塵不語，張俊明盯住悟凡。悟凡不再避諱，將兩本寶經失落當晚的情形細說壹番。張俊明看住悟塵，試著套他話：“這位師父，想亦懷疑采花大盜與寶經有關？”
　　悟塵緩緩點頭，說：“是。”
　　“何以見得？”
　　“擄走童男童女，想是為練功之故。”
　　張俊明聽他說法與燕燕飛如出壹轍，忙問：“兩位想必看過易筋經、洗髓經經文？”
　　悟凡搖搖頭。“這兩本費經藏觀音蓮座下，除住持師父、師叔，常樂寺再沒人見識原文。”
　　“既然如此，”張俊明好奇盯住悟塵，問：“為什麽肯定擄走童男童女，是為了練功？”
　　“我等雖未曾見識過經文，但曾聽得師叔說過壹些……”
　　“妳師叔……”
　　悟塵眼臉壹低，說：“師叔已圓寂。”
　　張俊明哦了聲。“這麽說來，少女沒有壹個完璧，也與寶經有關？”
　　“阿彌陀佛。”悟凡道：“罪過，罪過，那洗髓經本是稀世珍寶，只怕練功的舍本逐末，以致造下罪孽。”
　　“如何舍本逐末，何妨說來聽聽。”
　　“捕頭大人想是對洗髓經有所耳聞？”
　　張俊明原是有所耳聞的，所知有限，僅知它流於暖味，頗受議論，也曾聽說男人練了洗髓功之後，房事如何勇猛精進壹的去。至於其他什麽傳言，可就不知了。“張某孤陋寡聞，不知道這洗髓經有什麽傳聞。為什麽會有人舍本逐末，造下罪孽？”
　　悟凡靜靜瞄悟塵，臉色澀然道：“這洗髓的傳聞，涉及邪淫，對外人本不便說的……”
　　“佛家原本方便為門，慈悲為本，張某若多了解壹點，壹來有助辦案，二來若因此逮得采花大盜，寶經也可失而復得……”
　　二人靜靜相視，悟凡決然道：“既然如此，我說壹則洗髓經傳聞……”沈吟壹下，緩緩道：“元朝中統年間，有壹位海岱遊人，他曾經有壹段奇遇。”

　　“海岱遊人原是讀書人，飽覽詩書，最愛交方士朋友，常與方士們五湖四海作逍遙遊，足跡遍及名山大川，好不瀟灑自在。”
　　“這天海岱諸人遊到長白山，將食物美酒陳列草地，邊享受酒食，邊閑閑吟詩作樂，正興高采烈，忽見壹道人逸灑行來，海岱請問他大名，對方自稱西羌道人。”
　　“這西羌，身型碩長，器宇非凡，言談舉止溫文儒雅，喜交方士朋友的海岱豈肯錯過？忙邀他共飲，彼此談笑契合，甚為歡暢。”
　　“酒飲微釀，海岱見西荒目光昂然，頗有氣勢，知道此人不同凡夫，便說：‘看先生目光如炬，氣宇非凡，必非凡人，先生可否展現絕技，讓大夥兒開開眼界？’”
　　“西羌道人先是謙虛道：‘也並非什麽絕技，雕蟲小技罷了！’繼則帶幾分自豪道：‘各位不見外，我也不隱瞞，在下並指可以穿牛腹，側掌可斷牛頭，握拳可劈虎腦。’”
　　“眾人聞言俱是吃驚，西羌道人見眾人將信將疑，說：‘各位右是不信，不妨試試在下腹部。’”
　　“海岱喚他的挑夫，拿木棍擊打道人腹部，見他面不改色；再改用石頭重擊，依然神色自若；最後以鐵杵猛毆，依然奈何他不得。接下來，西羌道人表演壹套絕活，登時眾人把眼睛睜大，不敢置信。”
　　“這西羌，竟然用他腹下的‘命根子’，表演壹套不僅女性不宜觀賞，連男人也禁不住面紅耳赤的技倆。他拿壹根繩，壹端系住自己命根子，另壹端綁牛車輪上，呼叫牛車前奔，而道人卻屹立不動。”
　　“這絕活，眾人真乃大開眼界，海岱不覺驚嘆：‘這真是天賦裏至果啊！’”
　　“西羌道人卻道：‘在下這套本事絕非天賦異票，而是後天修練。’並且告訴海岱，他練的是‘洗髓經’，說完以壹本經書相贈，眾人翻開，文字深奧難懂，看來看去，無論如何也看不明白。唯壹明白的，這本經書名叫‘洗髓經’。”
　　悟凡說畢，雙手合十道：“洗髓經原是絕妙好經，只因這段傳聞，故而往往流於暖昧。”
　　張俊明凝神思索，忽有所悟。“也許那西羌道人，只是想證實自已功力了得，才使出這壹絕活，他原本的想法，大約認為人身最脆弱的部位，都能練得如此，可見他功力。只是人們不解他的意思，導致誤會，以異色眼光視之。采花大盜犯案，若與兩本費經有關，想是舍本逐末，走火入魔，故而惹出天大禍端來！”
　　悟凡忙說：“捕頭大人說的極是。”
　　悟塵雖不言語，卻頻頻點頭。
　　“剛才妳說……”張俊明看著悟塵：“寶經失落三個多月，快近四個月了？”
　　悟塵頷首。
　　“這兩本寶經要練多久？”
　　二人相視，悟凡說：“不壹定，看個人資質功力，若根底深的，短期可以成就；若根底淺，資質不夠，又乏人指點，怕是找不著門路。不過即使資質根底都夠，總須百日吧。”
　　“為什麽？”
　　悟凡轉臉看悟塵，問道：“師叔是這麽說的吧？”
　　悟塵微微點頭。
　　“百日之內，可有禁忌？”
　　悟凡壹臉尷尬，不知該如何敢口，遂轉臉看悟塵，悟塵遲疑壹下，吶吶道：“據說練功百日之內，不得近女色。”
　　張俊明雙睥壹亮，急問：“百日之外呢？”
　　兩人俱都搖頭不語。此時外面壹片喧嚷，張俊明偏頭瞄出去，看來丁壹夥人，約七、八個，為首壹個婦人，蓬著頭發，蒼黃壹張臉，嘰喳叫道：“我要見捕頭大人！我要見捕頭大人！”
　　張俊明挺身而出，問：“什麽事？”
　　那夥人瞧瞧他，不說話，婦人仍壹逸喊道：“我要見捕頭大人！”她抓住張俊明手臂，惶急道：“妳快告訴我，捕頭大人在哪兒？他人在哪兒？”
　　張俊明正色道：“我是本縣捕頭，這位大嫂，妳有什麽事？”
　　婦人壹聽，眼睛發百，淚珠盈眶，雙膝壹軟，跪了下去，說：“捕頭大人，求求妳，求求妳救回我家板兒……”說著淚下如雨，咽不成聲。
　　“怎麽回事？”
　　婦人抽抽噎噎，哭哭啼啼，喉嚨似被堵住，半天說不出壹句話來，壹旁的莊稼漢說：“我們家板兒，三個多月前睡覺失蹤，至今並無消息，再怎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們家燒飯的都快急瘋了！”
　　“不要！不要！”婦人猛搖手，失聲吶喊：“我不要板兒怎麽樣，我要板兒快快回來！快快回來！捕頭大人，妳不知道，我就生板兒壹個孩子，萬壹他……呸！呸！”她語無倫次，狠狠給自己壹個嘴巴子，磕頭下去，說：“捕頭大人，求求妳，求求妳，求求妳救我家板兒回來！”
　　張俊明看她猛磕頭，心下不忍，喚壯稼漢：“把妳媳婦扶起。”
　　婦人被扶起，仍舊壹把鼻涕壹把眼淚哭得傷心，張俊明問莊稼漢：“妳們板兒多大？長什麽樣子？”
　　“十壹歲，白白壯壯。”
　　張俊明勸慰道：“我們正在加緊緝拿采花大盜，不要好久，自有著落的。”
　　“可是，萬壹……”婦人又哭喊起來：“捕頭大人，昨晚回來那些孩子，我都看過，都看過，太慘了，萬壹……萬壹……我家板兒……”
　　“快別胡說！”那莊稼漢又道：“捕頭大人說，不要好久，自有著落的！”
　　張俊明悶悶回林老爹屋裏，燕燕飛正半倚門畔，剛才那壹幕她俱已看在眼裏，見張俊明愁眉深鎖，她不覺壹嘆：“可憐天下父母心……”
　　張俊明頹然道：“我心中像壓壹鉛塊，不將采花大盜繩之以法，寢食難安。”
　　“有孩子的人家，誰又能寢食俱安？”燕燕飛眼色沈黯道：“那婦人哭哭啼啼，跡近瘋狂，我越發難過……”眼神壹變，射出淩厲光芒。“這采花大盜，壹天不逮住，我就壹天不離開這裏，我要看他能神氣到幾時，如此喪盡天良！”
　　張俊明立時面有喜色，拱手道：“有燕姑娘這句話，張某心中舒坦多了。”
　　忽聞外頭有人叫：“郎中來了！”
　　果然唐掌櫃領個五十開外郎中進屋來。那郎中搭著林老爹的脈，沈思好半晌，皺起眉頭：“年高體弱，太過勞累，又遇風寒，恐怕不是三、五天能復原的，若再高燒不退，怕有性命之憂。”
　　燕燕飛壹皺眉，心焦意亂看住張俊明：“這可怎麽好？”
　　張俊明忙對郎中說：“有什麽好方子，妳盡管開，總要先教他燒退才好。”
　　說著，遞了壹錠銀子過去。
　　那郎中不肯受銀子，說：“怎麽能要捕頭大人的銀子？我盡力就是，只怕不容易。”
　　外頭有人叫喚：“捕頭大人可在屋裏？”張俊明聽得出是鐵龍，連忙挪步到門口：“鐵管家有事？”
　　“我家主人派我來接捕頭大人和燕姑娘。”
　　“有事？”
　　“我家主人要我來請二位午餐。”
　　“替我謝過白少爺，我要四處看看，燕姑娘也有事。”朝床頭指了指。

　　鐵龍訝道：“怎麽回事？”
　　“燕姑娘的義父高燒不退。”
　　鐵龍臉色更訝：“怎沒聽說燕姑娘有個義父！”朝床畔瞧去，問明病情，那郎中簡略說了壹下，鐵龍道：“妳用最好的藥，不要省錢。”塞了兩錠銀了在他手裏：“壹切拜托！”
　　※　　※　　※
　　入夜的唐家客棧，與昨夜的淒清大不相同。客棧有裝飾精致的上房，有普通的客房，還有廉價的通鋪。客人除商家，壹般百姓，還有做勞役的挑夫、轎夫、趕大車的等等，雖說地方不靖，卻也有幾成座，比前兩日還要生意興隆。
　　座上有兩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二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二人笑顏逐開，似乎愉快極了。壹個說：“小馬，看來要走運了！想不到這小地方不有這大筆財富。”
　　“可不是。”另外那個也樂呵呵道：“我說小陶，妳我合力，壹人壹百五十兩金，那可真是快活比神仙。”
　　那邊江寶生，把臉壹偏，對著他倆咧著出白牙，笑嘻嘻：“小兄弟，三百兩黃金，當然快活比神仙，逮不到人，被宰了，也是快活比神仙。”
　　那小馬笑容盡去，沈下臉瞪住他，怒道：“妳說這話，什麽意思？”
　　江寶生仍舊壹張笑臉，慢騰騰道：“這可是要拿命去換的，逮到人，拿了三百兩黃金，當然快活過神仙，被宰了，也是快活過神仙。”
　　小馬恨恨揪他，喝道：“好！我先把妳這老小子宰了，讓妳去快活比神仙！”說罷去抓桌上的刀，那江寶生陡然站起，按住他手，道：“何必呢？開開玩笑，樂和樂和！”
　　小陶也怒目向他，恨道：“妳這老小子，竟敢開妳少爺的玩笑，若少爺宰了妳！”說罷也去抓刀。
　　江寶生不慌不忙，按住他抓刀的手，說：“何必呢，我說兩位少爺，兩位英雄，妳們宰了我，沒金子拿，還多壹樁是非。”他四下壹看，大家正朝他們望著，他越發無畏無懼，吊兒郎當道：“兩位難道沒留意，座上好幾位官爺。兩位若莽撞，恐怕還沒見著采花大盜，就給官爺逮了去，那可是不劃算的啊！”
　　小陶、小馬對看壹眼，悄然瞄了四周，可不是，大家正目光灼灼瞧著他們，當其還有幾位穿著公服的。便把怒火按下，低低罵道：“便宜了這老小子！”
　　那壹端角落，瞎子簡天助彈起他的琵琶，簡天紅掌條絲絹，亮起嗓子，扭著腰肢，姿態婀娜唱起曲來。嗓音清脆甜芙，總來甚是舒暢，眾人正入神，門口忽起小小騷動。原來壹個與眾不同的爺兒來了。
　　這爺兒如玉樹臨風，風采翩翩，氣度雍容，每個人看到他，都像碰到磁石般，被他吸住口在座的客人也不敢怠慢，紛紛有人立起身來，那人壹擡手制止眾人。大家看他註視簡天紅，趕忙靜下來。簡天紅起初也是壹訝，雖不清楚來者何人，但看他氣勢，知道此人大約有些來頭，壹分神，差點唱不下去。擡眼瞧那人，只見他微笑註視，壹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簡天紅趕緊收心，把曲兒唱完，那人領頭鼓起掌來，眾人也啦啦啦拍響雙手，掌聲停下，那人喚聲“鐵龍”，朗聲道：“看賞！”
　　眾人交頭接耳，這才清楚，是白家莊白禹奇。鐵龍壹叫叫道：“我家主人有賞。”
　　簡天助兄妹壹楞。唐掌櫃提醒道：“白少爺賞妳，姑娘！還不下來領賞？”
　　簡天紅愕了壹愕，忙盈盈含笑上前，鐵龍掏出銀子，說：“五兩銀子賞妳。”
　　簡天紅心裏壹樂，雙頰發熱，捧著五兩銀，朝白禹奇款款壹福，白禹奇微微擡手，示意她不必多禮。
　　唐掌櫃恭敬道：“白少爺光臨小店，想必有指教？”
　　白禹奇不語，鐵龍朗聲道：“妳領個路，我家主人來看林老爹。”
　　“是。”唐掌櫃說：“請隨我來。”
　　那壹端，簡天助雙頰壹陣抽搐，他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問問：“剛剛說話的那個人是誰？”
　　簡天紅困惑道：“妳說哪個人？”
　　“剛才遞銀子給妳的人。”
　　簡天紅快樂道：“哥，他家主人好大方，妳看這是五兩銀子！”
　　簡天助聞若未聞，沈聲道：“我問妳，剛剛遞銀子給妳的是誰？”
　　簡天紅訝異不置，說：“哥，妳問這個做什麽？”
　　藥服下，林老爹仍高燒不去，尤其傍晚起，熱度似乎高升了些。
　　燕燕飛不斷用冷毛巾敷他額頭，壹遍又壹遍，毛巾由冷轉溫，她再浸水，揪半幹，再敷。熱度依然持續著，正茫然無策，有人叩門了。門壹開，原來是鐵龍，想是來接她的吧？這鐵龍，倒是跑得勤快，中午來了壹趟，傍晚又是壹趟，這會兒，想必也是難違主人之命。可惜他又白跑壹趟了，她寧可辜負白家的盛情，也不願置老爹於不顧。
　　出乎意料的，鐵龍居然說：“給燕姑娘帶來了壹個好郎中。”
　　燕燕飛往他後頭瞧，居然是白禹奇，不禁驚奇道：“是妳！”
　　白禹奇壹臉凝重道：“鐵龍說妳義父高燒未退，我不放心，特地前來。”
　　便走到床前，搭他脈，動作甚是熟稔，儼然精於此道，燕燕飛驚喜道：“白少爺原來通歧黃。”
　　白禹奇微笑道：“白某只是略通。”他凝神把脈，說：“脈象好弱，挺棘手。”深深盯燕燕飛壹眼說：“可以試試。”吩咐鐵龍：“取我針盒。”
　　鐵龍懷裏掏出長方型木盒，白禹奇命鐵龍：“寬他衣褲。”鐵龍上前解他衫褲，白禹奇看他衣衫檻褸，又聞有異味，微皺眉頭，吩咐隨身護院道：“妳回去取壹套衫褲來！”
　　那護院轉身出去了，唐掌櫃親自送來壹盞油燈，燕燕飛雙手捧在床前，白禹奇全神買註，壹針針紮下，若他遍身傷痕，瘀傷多處，有兩處無法下針，白禹奇嘆道：“難為他這把年紀，還挺得住，要換了別人，恐怕早就……”不住搖頭。
　　“白少爺。”燕燕飛憂愁道：“妳看他這燒，退是不退？”
　　“這針壹紮，壹個時辰之內，必退。”
　　燕燕飛轉憂為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壹柱香功夫，白禹奇將針壹枚枚起出，果不其然，燕燕飛摸他額頭，燒已退盡，燕燕飛驚喜道：“白少爺壹介書生，想不到會針灸，懂得經絡，真今人刮目相看。”
　　“雕蟲小技。”白禹奇壹逸微笑：“燕姑娘放心，我也就心安了。”
　　林老爹頭頸動了動，燕燕飛驚喜註視他，壹見他緩緩睜眼，忙握他手，林老爹啞著嗓，疲累說：“我……好困啊。”
　　“老爹！”燕燕飛柔聲道：“再閉上眼歇壹會兒。”
　　“我……好渴啊。”
　　鐵龍轉身倒水，雙手捧與燕燕飛，林老爹將壹碗開水喝乾了，舒了壹大口氣，問她：“這會兒，什麽時刻？”
　　“掌燈好壹會了兒。”
　　林老爹眼睛霍然壹瞪，“啊”了壹聲，掙紮著要起身，燕燕飛問他：“老爹，妳做什麽？”

　　“我要趕路，燕飛，妳知道，我衣囊羞澀，再不能住下去。”
　　“老爹，”白禹奇忍不住道：“妳這病，非得多日調養，否則怕有性命之憂。”
　　林老爹登時壹呆，兩行老淚沿腮邊滾落，滄然道：“老朽死不足惜，只足心願未了，老朽死不眠目。”
　　“老爹，妳有天大心願，都得等身體養好再說。”
　　他轉臉看燕燕飛：“我想把老爹接回家去，壹來免妳心中掛慮，二來此時此刻小薇也不能少了妳。”
　　燕燕飛心中激蕩，覺此人太好，臉上遲疑道：“這怎麽好？”
　　“燕姑娘不要顧慮太多。”鐵龍道：“我家主人，壹向樂善好施，這種小事，稀松平常，何況昨晚要不是您救丁小薇，只怕不堪設想。”
　　白禹奇微笑揪燕燕飛，道：“燕姑娘不必多慮，外頭有馬車，車上鋪上褥子，十分舒適，由鐵龍馭馬，平穩安全，絕無顛波之苦。老爹的衣服已派人回去取來，剛才燒退，想已發壹身汗，等等用溫水揩抹全身，人會更舒服點。”
　　燕燕飛感激道：“白少爺真是細心，安排如此周詳，恭敬不如從命。”
　　忽聞外頭悉雜聲，鐵龍喝道：“外面什麽人？”
　　護院將那人揪進來，那人縮著脖子，手腳掙紮，似不情願被人如此揪著，嘴裏嚷道：“兄弟，有話好說，何須如此，教人難看！”
　　燕燕飛認出是江寶生，鐵龍朝護院說：“松手。”冷冷揪江寶生：“妳幹什麽？偷偷摸摸，像個鼠輩。”
　　“我要見白少爺。”
　　鐵龍神色更冷：“我問妳是幹什麽的？”
　　江寶生陪笑道：“我是個獵戶，身邊有上好的老虎皮，想請白少爺過目……”偷看白禹奇，看他沒什麽表情，補充道：“這老虎皮絕對是上上貨色。”
　　鐵龍轉頭看白禹奇，瞧他眉心壹動，已知心意，冷冷命令江寶生：“好！去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