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壹　　無情索
　　東廂房裏，白禹奇沈沈看張俊明，問：“琴兒真如此說？”
　　“是。”張俊明凝重點頭，說：“琴兒說願終生侍候白兄，白兄若不願，琴兒說她情願死。”
　　白禹奇默默註視張俊明，見他似有所思，唇上儒動兩下，欲言又止，不覺問：“張兄莫非有話要說？”
　　“琴兒對白兄忠自耿耿，癡情若此，人間不可多得。”
　　白禹奇聽他“癡情”二字，覺得十分刺耳，不樂道：“我氣她竟敢持劍殺燕姑娘，看她並不傻，怎會如此自不量力，她豈是燕姑娘對手？”
　　“琴兒大約用情太深，才會如此。”
　　白禹奇拿眼上下壹揪張俊明，凝然道：“張兄已如此勞碌，還黃夜去看琴兒，張兄對琴兒未免關心。”
　　張俊明想了想說：“琴兒有才藝，教人格外憐惜。”看白禹奇目灼灼瞧過來，怕他誤會，忙說：“張某去看琴兒，也是受人所托。”
　　“誰？”
　　“是燕姑娘。”張俊明說：“琴兒雖然大大不是，燕姑娘心中也不好過，想去探望，又恐琴兒不願見她，故而要我去看看。”
　　白禹奇說：“琴兒持劍殺她，燕姑娘竟絲毫不怨，真是大家風範，且琴兒也只是個……”嘆口氣道：“這琴兒太不懂禮數了。”
　　忽聽簾子啪啦響，壹串悅耳聲音傳來：“白少爺，張捕頭在嗎？”
　　兩人忙從座中站起，含笑相迎。燕燕飛疾風也似飄入，說：“兩位壹早就勞心費神麽？”
　　兩人相眼相望，白禹奇道：“昨夜燕姑娘既受驚嚇，又奔波勞碌，不知壹夜睡得可好？”
　　燕燕飛壹瞧他，似笑非笑，似噴似怨道：“自來自家莊後，哪有壹夜安穩過？昨夜更不用說，整夜事情不斷，哪能好睡？”
　　白禹奇料不到她說得如此直率，不覺臉上堆笑，歉然道：“勞累燕姑娘，白某也過意不去，這會兒時候還早，燕姑娘何不回房睡個回懶覺？”
　　白禹奇趁機仔細打量她，饒是她說沒好睡，臉上肌膚依然煥發，烏溜溜壹雙大眼，仍亮麗得炫人眼目，白禹奇雙目盯她，幾忘收回視線，燕燕飛見他直楞楞瞧人，微微惱了，白他壹眼，白禹奇這才回過神來，忙說：“燕姑娘有心事，何妨說來聽聽，若由其能否分憂？”
　　燕燕飛輕輕道：“琴兒因我關人牢房，我心中甚為不安。”
　　白禹奇壹愕，說：“琴兒罪有應得，竟敢持劍對妳無禮，難為燕姑娘還為她不安……”
　　燕燕飛默不作聲。
　　眼見她似有話說，卻又不聲不響，白禹奇不禁訝異道：“燕姑娘怎不言語？”
　　“我有請求，只怕妳不允。”
　　白禹奇面有訝色，隨即微微含笑道：“燕姑娘從不會請求什麽，就算不能允，也要允。”
　　燕燕飛不覺燦燦而笑，機伶道“白少爺既如此說，先謝過。”
　　白禹奇見她甚是歡愉，便也壹派瀟灑，唇畔眼角皆笑，溫存道：“燕姑娘有話，直說無妨。”
　　燕燕飛壹覷他，試探地：“我有兩個請求。”
　　白禹奇壹楞：“兩個？”
　　“白少爺莫非嫌多？”
　　白禹奇笑意又湧上，緩緩搖頭：“不多，只要有理，壹百個也不嫌多。”
　　“既如此，我不客氣了。”燕燕飛笑靨壹綻，笑得甜美：“琴兒既為我關入牢房，我不想追究，可否將她釋出？”
　　“這……”
　　“她只要壹刻在牢，我就壹刻不得心安，白少爺何妨釋放她？”
　　白禹奇心念壹轉，原本正愁不知如何釋放琴兒，這下正中下懷，微微笑道：“琴兒無禮，照理說，我不饒她，如今燕姑娘寬宏大量，有心放她，就依燕姑娘之意。”含笑凝望她壹會兒，問：“另壹件事呢？”
　　燕燕飛壹掠張俊明，說：“這另壹件事，我倒想先請教捕頭，昨夜那兩個裏和尚，究竟怎麽回事？”
　　張俊明壹楞：“和尚？”
　　燕燕飛笑道：“捕頭難道不覺得兩個和尚壹臉憨厚嗎？昨夜聽白少爺說，兩和尚如飛蛾撲火，壹闖入奇園，即跌入機關，壹想這兩個和尚形態可掬，令人忍俊不住。”
　　兩人壹聽，相對莞爾。張俊明難掩訝色：“為何問這和尚？”
　　“昨夜妳審訊和尚，知不知道和尚為何闖人奇園？”
　　張俊明壹沈吟，說：“和尚本來為追查易筋、洗髓兩本寶經，發現簡天助可疑就盯住他，兩人正愁沒有線索，這下自以為尋得蛛絲馬跡，暗暗註意。正巧昨晚兩蒙面先闖入奇園，和尚聽到動靜，原本要不聲不響潛入，探探有何動靜，不料壹進去就跌入機關……”
　　張俊明說完，也覺兩和尚未免老實得近乎裏傻，不覺笑意更深，燕燕飛忍不住出聲笑道：“想到兩和尚憨態可掬，末免可笑。”
　　白禹奇壹旁也堆起笑臉，說道：“和尚憨態，的確壹絕，令人不覺捧腹。”
　　“是令人捧腹。”燕燕飛收斂笑意，臉色壹正道：“只是想到他們找什麽易筋經、洗髓經，成了無頭蒼蠅，就教人心有不忍。”
　　白禹奇臉色為之壹凝。
　　“易筋經、洗髓經是稀世珍寶，他們追得暈頭轉向，竟糊裏糊塗闖入奇園，跌入機關，我雖與和尚素昧平生，卻盼白少爺寬宏大量，釋放和尚。”

　　白禹訝然揪住燕燕飛。
　　“和尚若能及早追回兩本寶經，也是壹樁功德。”
　　白禹訝異盡去，釋懷笑笑，輕松道：“我以為什麽大事，原來只是這樁小事，和尚闖入奇園，並非覬覦金銀珠寶，我原本有心釋放他們，燕姑娘既如此說，當然要釋放。”對張俊明說“張兄以為如何？”
　　張俊明面露微笑，愉悅道：“白兄既有心釋放他們，燕姑娘又出面說情，張某當然尊囑放人。”加重語氣：“立刻放人。”
　　“和尚立刻放走無妨，至於琴兒，依我之見，稍晚再放。”
　　兩人愕然看他。
　　白禹奇見二人眼露涼疑，說：“琴兒對燕姑娘太無禮，立刻放她，未免便宜她，依我看，放自然要放，但也要略示懲罰，否則白家莊太沒規矩了。”娣燕燕飛壹眼：“天黑再放，燕姑娘以為如何？”
　　燕燕飛沈吟壹下，欣然道：“妳說得有理。”
　　※　　※　　※
　　已掌燈好壹會兒了，琴兒斜依墻上，腦袋昏沈，渾渾噩噩似要入夢，偏又胸口悶沈得緊，人恍似喘不過氣來，從入牢至此刻，精神恍恍憾憫，壹直不得安歇。正神思遊離，聽得有人開鎖，琴兒囂然睜眼，見柵欄已打開，兩護院站外頭，其中壹個說：“好了，可以出來了。”
　　琴兒壹臉茫然。
　　護院說：“少爺放妳。”
　　“放我？”琴兒壹揪對方：“少爺人在哪裏？”
　　“東廂房裏。”
　　琴兒稍壹遲疑，說：“我去見他。”
　　“不必了。”冷冷的聲音：“少爺不想見妳。”
　　琴兒隨聲壹望，若鐵龍繃著臉站門口，眼裏寒光閃爍，令人不寒而栗，琴兒咬咬下唇說：“琴兒還要繼續侍候少爺，怎可不見他？”
　　鐵龍朝兩護院看了，兩人會意，悄悄退下。鐵龍冷哼壹聲：“妳想繼續侍候少爺，這要問少爺願不願意？別太壹廂情願了。”
　　“琴兒……”只說了兩個字，看鐵龍壹臉冷峻，琴兒再不知如何往下說，只眼楞楞瞪視鐵龍。
　　鐵龍冷冰擲話過來：“虧得妳在少爺身邊，壹點禮數都不懂，去盡少爺顏面！”
　　琴兒臉色慘然，渾身虛脫，吶吶道：“不許找侍候少爺，究竟要我往何處去？”
　　鐵龍冷笑道：“妳愛往哪，便往哪裏，沒有人拘住妳。”
　　琴兒上下壹揪鐵龍，眼光壹冷，壹咬下唇，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妳們許我愛往哪，便往哪裏嗎？”
　　鐵龍壹愕，隨即快快道：“自然，妳雙腳往哪裏，便往哪裏，天涯海角，任憑妳去？”
　　琴兒忽然壹昂頭，冷笑道：“只怕妳們不饒我！”說罷，壹扭身，氣唬唬往外行去。
　　鐵龍沈聲喝道：“站住！哪裏走？”
　　琴兄回胖狠狠壹盯他：“妳不是說過，我的雙腳愛往哪，便往哪裏，天涯海角，任憑我去？”
　　鐵龍冷哼壹聲，皮笑道：“妳倒是尖牙利嘴！”
　　“不敢。”琴兜頭壹昂，冷聲道：“此刻，我回奇園，可以嗎？”
　　鐵龍臉壹冷，眼神淩厲掃她：“妳回奇園，做什麽？”
　　琴兒答：“我即使要遠走天涯，也該打理細軟，是不是？”不待他回答，便掉頭而出。
　　只是當她回到奇園，壹腳踩進自己的小窩，不覺悲從中來，往床榻壹撲，鼻子壹曲，眼淚溜溜而出，壹時之間，如排山倒海，再也忍受不了，放聲悲嚎，過了好半晌，嚎聲漸去。但仍啼哭不止，忽聽有人不耐道：“好了，可以止住！”
　　琴兒愕然仰頭，鐵龍陰著壹張臉，冷冷瞧她。琴兒忙了壹下，忽聽得壹聲咄，有樣東西甩眼前，是卷縮成壹束的麻繩。琴兒臉色壹變，嘴唇侈噱，瞪大眼瞧對方，吶吶問：“做什麽？”
　　“妳不是有話托張捕頭帶給少爺，妳說妳願終生侍候少爺，他右不要妳侍候，妳情願死！”
　　琴兒壹愕。
　　“妳承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嗎？”
　　琴兒眼色壹點，咬牙點頭道：“不錯，我說過這樣的話。”
　　鐵龍似笑非笑瞄她：“既如此，妳何不自行了斷？”
　　琴兒陡然壹抓麻繩，往地上壹扔，冷笑道：“就知道妳們不饒我！”狠狠狠壹瞪鐵龍，慘笑道：“我願終生侍候少爺，少爺不要我侍候，我情願死。我對少爺如此忠心耿耿。難道少爺絲毫不為所動？”
　　鐵龍冷哼壹聲。
　　“不管少爺在哪裏，找去見他，他若真不要我侍候，我自會了斷，不需妳拿繩逼我！”
　　說罷囂然往外疾行，只是她只行數步，鐵龍已沖近，壹把抓她後頸衣衫，低喝：“哪裏去！”使力壹抓，壹拉，琴兒整個人蹌踉撲回床，她驀地仰頭，狠狠回瞪鐵龍，咬牙道：“我知道妳狠！”
　　鐵龍壹個竄步，啪啪給琴兒兩個耳光，罵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幾兩重，敢如此蠻橫，自不量力！”
　　拾起麻繩，往下壹抖，麻繩松開，他往上壹提，朝前壹扔，麻繩壹端向琴兒飛去，琴兒目瞪口呆，不知鐵龍玩什麽把戲？鐵龍眼裏麻繩扔得差不多，手上輕輕壹帶，麻繩在空中繞成壹個圓，往下落，直朝琴兒頭上套去，琴兒眼見不妙，飛決竄前，欲撲鐵龍，嘴裏嚷嚷：“妳不饒我，我也不饒……”
　　話未說完，人已撲近，但鐵龍急急壹退，琴兒撲壹空，鐵龍後退之際，右手壹帶，將麻繩安穩抓在手中，琴兒聽上頭似乎有風生，壹擡頭，猛然被繩圈套住。鐵龍臉上壹檸，壹拉繩索，琴兒急舉雙手，護住脖子，那繩圈，迅速收攏，且越來越緊，琴兒雙手已被繩於緊緊勒住，脖子迅即承受壓力，人喘息困難，似要室息。琴兒意識清晰，渾身卻已虛軟，她吶喊道：“妳們，原來要殺我滅……”
　　話末說完，眼前壹黑，人已昏厥。鐵龍橫肉陡起，臉上更形猙獰，手上力勁加緊，冷笑道：“妳說過，少爺不要妳侍候，妳情願死，妳為少爺如此忠心，妳死得如此感人，白家莊自會厚殮妳，妳可以瞑目了。”
　　話聲甫落，聽得頭上壹響，鐵龍吃了壹驚，擡眼欲看個仔細，油燈突然熄滅，與此同時，手上壹麻，隨後聽得乒乓兩聲，瞪眼壹看，窗戶已然不見，只剩壹個洞開的窗洞，星月射入，光芒甚是微弱，鐵龍急躍出去，外面，哪還有人影？
　　東廂房裏，已上了四道冷盤。張俊明凝望白禹奇說：“我看白兄似乎有話，不便在燕姑娘面前提起，故而略施小計，白兄不怪我暫時請走燕姑娘？”
　　“哪裏話？白某感激都來不及。”稍壹沈吟，說：“琴兒的事，我越想越不妥，怕燕姑娘有所誤會，請張兄提親恐怕有所阻撓。”
　　張俊明緬腆壹瞧他，壹時不知如何接口。
　　還好，白禹奇並不等他答話，只略略壹頓，繼續說：“琴兒的大舅，原是我家佃戶。琴兒的母親，是壹名歌伎，多才多藝，琴兒自幼即習得琴藝，後來母親病故，由大舅收養，前幾年，我去看課(看註解)，暫住琴兒大舅家，夜裏突然起火，我沖入火窟，救出琴兒，自此琴兒誓願終生侍奉我，這女孩壹片忠誠，令人感動，只是料不到她個性如此剛烈，竟持劍欲殺燕姑娘，今我十分頭痛。”

　　說罷眉頭壹皺，張俊明望望他，不知如何勸慰，忽聞簾子壹聲輕響，忙掉頭。鐵龍急步而入，白禹奇盯他壹眼。
　　“有事？”
　　鐵龍點頭：“已放了。”又為難地：“她回到奇園，在自已屋裏，哭個不止。”
　　白禹奇臉色壹凝，說：“也好，教她自已多反省點。”
　　鐵龍四下張望，眼色訝異同：“燕姑娘呢？怎不壹塊兒飲酒？”
　　張俊明從他臉上看了看，微笑說：“是我說三人喝酒太過冷清，何不找小薇來熱鬧熱鬧？燕姑娘壹聽忙不叠就去找小薇……”
　　“去了很久嗎？”鐵龍眼光盯著白禹奇。
　　白禹奇答：“壹會兒了。”
　　簾子啪啪作響，燕燕飛人未到，聲音已先傳入：“我回來了！小薇也來了。”
　　小薇壹馬當先進入，皺著鼻子，瞄眼白禹奇：“哥喝酒都不找我，幸虧燕姊姊記得找我。”壹骨祿坐下，笑笑盈看張俊明：“張哥哥，多謝妳啦。”
　　“謝什麽？”
　　“燕姊姊說，妳嫌三人喝酒太過冷清，要找我來，張哥哥，這頓好酒好菜，是妳賞的。”
　　說著，壹雙大眼溜溜轉了轉，大家都給逗笑了。
　　白禹奇壹脧鐵龍，看他強作笑顏，眼光閃爍，似有不安，便問：“有事嗎？”
　　“沒事……”遲疑壹下，囁嚅道：“琴兒說過，少爺若不要她侍候，她情願死……”
　　白禹奇壹訝：“莫非琴兒有事，看妳心神不定。”
　　“琴兒壹個人在奇園，我不放心。”
　　白禹奇驀然擡頭，說：“既如此，妳快回奇園，免得出了差池，教人不安。”
　　“琴兒若有了什麽，請示少爺，如何處理？”
　　白禹奇壹瞪他，眼光迅速遊走他遍身上下：“琴兒的事，妳全權處理，別教有任何意外。”
　　看鐵龍匆匆走了，白禹奇眼揪燕燕飛說：“這琴兒，身世飄零，我看待她如自家小妹，也不知她心裏想些什麽，昨夜唐突燕姑娘，教自某愧煞。”舉起酒杯說：“白某謝罪，連飲三杯。”語罷，昂頭壹飲而盡。
　　(註：看課：地主赴佃農處，依上地面積大小，收成之多寡，訂出租稅。)
　　聽得馬蹄逼近，簡天助突然而起，無聲行至門邊，聽得簡天紅叫：“哥快來！”
　　簡天助往門口壹站，看簡天紅抱著龐然巨物，不覺訝問：“什麽？”
　　“哥，快閃，是個人。”
　　簡天紅將人抱到屋裏，往草堆壹放，又急忙跑到門口，說：“妳們，進來吧。”
　　簡天助望眼出去，瞧見悟凡、悟塵迎面而來，簡天助壹團火又要竄起，冷冷說：“妳們來做什麽？”
　　悟凡合十，壹聲“阿彌陀佛”，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數日前多有得罪，簡兄原諒。”
　　簡天助沈著臉，天紅急說：“燕姊姊說，不許跟人家翻臉。”
　　簡天助壹訝：“妳見過燕姑娘？”
　　“見過啦，夭剛黑的時候，兩個師父來找我，我們守在白家莊外頭，是燕姊姊把這人交給我們的。”
　　簡天助往地上壹望，說；“是誰？”
　　“是白家莊的琴兒姑娘，燕姊姊要我們好好看顧。”
　　簡天助壹愕：“燕姑娘弄出個白家莊的人做什麽？”
　　悟凡說：“這姑娘原是奇園的，差點給那鐵管家勒死。”
　　簡天助驀然仰頭，眼珠動也不動壹下。
　　“簡兄恐怕不知道，奇園機關重重，十分嚴密。”悟凡定定瞧他，說：“簡兄昨夜撕鐵龍衣衫，今日於是我又去探鐵龍胸前，他右胸似有扳指痕。”
　　簡天助更驚，嘴角糯動壹下，正待發話，忽聽得乾草悉嗦聲，天紅跑過去，若她緩緩翻身，嘴裏伊唔壹聲，天紅說：“她醒來了！醒來了！”
　　簡天助冷然瞄過去，說：“給她水。”轉臉壹瞄悟凡悟塵，人往外走，二人也跟著他挪步出去。
　　三人先是無語，悟塵打破僵局道：“我們與簡兄是友非敵，既是友人，就該大家齊心，追回易筋經、洗髓經。”
　　簡天助掃視三人，壹言不發。
　　悟塵繼續說：“我們要的只是易筋經、洗髓經，不知簡兄要什麽？”
　　簡天助冷冷壹笑，陰沈道：“我要將那身上有扳指痕的，碎屍萬段！”
　　悟凡凝視他，奇道：“阿彌陀佛，簡兄如何對這有板指痕的，如此深仇大恨？”
　　簡天助訝然瞪視二人，不解道：“燕姑娘既要我們化敵為友，難道不會透露什麽？”
　　悟塵說：“燕姑娘說，簡兄既對身上有扳指痕的，如此痛恨，我二人也對他興越甚濃，咱們若聯手，將此人揪出，豈不甚好。”
　　簡天助猶疑瞄瞄二人，說：“二位別再作弄我！”
　　悟塵反問：“簡兄不信任我們，還有話說，難道對燕姑娘也信不過？”
　　簡天助聞言壹愕，隨即撇撇嘴：“若非燕姑娘，姓簡的才懶得與妳們說話。”
　　悟凡、悟塵對望壹眼，悟塵似笑非笑：“簡兄莫非對前數日的事氣惱，我二人擄妳妹子，雖嫌過火，卻也是心急才出此下策。”
　　簡天助不以為然瞥瞥他們：“妳們，急什麽？”
　　“易筋經、洗髓經是常樂寺鎮寺之寶，我等若非上當受騙，寶經何至於失落？再說，采花大盜若與兩本寶經有關，我們失落寶經，不是更加罪孽深重？”
　　簡天助靜靜沈吟半晌，拿眼瞅瞅他二人，方緩緩說：“二位看我像不像那天去常樂寺那人？”
　　二人面面相覷，簡天助說：“既然要化敵為友，我也不敢相瞞，我就是那天去常樂寺那個人。”
　　兩人沈默半晌，悟塵說：“難得簡兄說真話，可見簡兄誠意，大家若能坦誠相見，齊心努力，追回易筋經、洗髓經想來不成問題。”
　　忽聽傳來馬蹄，蹄聲由遠而近，眾人皆壹忙，旋即聽得紛紛腳步，簡天助返身往屋裏跑，悟凡悟塵略壹遲疑，襯著壹棵樹，先後躍上，不壹會兒功夫，已有壹夥人行來，悟凡悟塵往屋裏望去，裏面已熄了燈，壹片黑漆，那夥人提著燈籠，為首的赫然是鐵龍，只見他在門口瞧了壹眼，對其中幾個說：“進去。”又命令另外幾個：“妳們到外頭走走瞧瞧。”
　　進得屋去，鐵龍四下張望壹下，見壹屋靜寂，只有些農具，正待回身，又從鼻子裏咦了壹聲，看地上堆置稻草，旁邊有只空碗，又抓抓稻草，說：“剛才想必還在。”往上看了看，上頭黑烏烏，燈籠提高照照，也照不出所以然來，他凝著臉說：“將這屋子燒了。”
　　不到片刻，火已熊熊燒起，樹上的悟凡、悟塵瞧著，急道：“糟！簡兄他們，不被燒死，也要被嗆死。”
　　那鐵龍站門外，雙手插腰，哈哈大笑，說：“我看妳們往哪裏逃？”
　　悟凡、悟塵皆驚，可又不知簡天助等人何以不見出來？擡頭壹看，火舌壹舔茅草，更多火舌竄起，霎時間火勢越發兇猛，眼看要成火海，悟塵道：“不能眼睜睜看他們被燒死，妳我與鐵龍纏鬥，將人引開。”

　　兩人說定，自樹上躍下，直撲鐵龍。鐵龍急急壹閃喝道：“妳們做什麽？”
　　“好端端壹間茅屋，妳竟放火！”
　　鐵龍冷笑道：“我愛放便放，妳們管得著嗎？”辨出二人，不樂道：“若非我家主人網開壹面，這會兒妳二人恐怕還陷在機關裏，竟敢管自家莊閑事！”
　　轉臉對眾人道：“這兩個出家人，愛管俗家閑事，顯見六根未凈，不與他們客氣！”
　　眾人立即將他二人團團圍住，悟塵悄然對悟凡道：“妳我趁此機會，向鐵龍出手。”
　　悟凡早有此意，見敵人兵器齊出，兩人忙自腰間抽出隨身短棒。先是揮舞著突圍而出，末幾，悟塵壹個竄步，直逼鐵龍，對方只是錯愕下，立刻後退閃躲，此時火勢嘩哩剝燒起，火光照得四周甚是光亮，這壹端悟塵步步進逼，鐵龍且退且喊：“這兩個和尚可惡，逼入火裏，將他們活活燒死。”
　　悟塵聞言攻勢更猛，鐵龍連連後退，直返到眾人視線之外，鐵龍住了腳，冷笑：“不知死活的禿驢！”
　　突地壹揮袖，悟塵聞壹股異香撲來，猛然憶起初來乍到，中了采花大盜迷魂香，壹不及防下昏了過去。這下忙機警閉住氣，並以手蒙住口鼻。下壹步，本要迅即逃開，轉而壹想，鐵龍怕是不讓他逃，誌忑間，壹念陡生，身子搖晃壹下，雙腳似撐不住，上身直往下溜。鐵龍壹個箭步竄近，雙手往悟塵腋下壹插，隨即猛然往上壹拋，低叫：“回妳的極樂世界吧！”
　　悟塵整個人彈跳而起，人在空中連旋兩旋，直向烈火撲去，剛才多少吸了點異香，人有些暈眩，被鐵龍使力拋向火坑，悟塵只覺天旋地轉，眼看要墜下，千鈞壹發間，悟塵突地壹提氣，壹眨眼，悟塵已不見蹤影，鐵龍擡頭望向夜空，盯住熊熊大火，嘀咕道：“妳盡管去，自然有人替妳誦經超度。”
　　這壹端，悟凡持棒力拼眾人，已漸感不支，又奇怪悟塵怎不見人影？邊與人交手，邊東張西望。焦急間，見鐵龍閑閑行來，悟凡涼愕看他，鐵龍冷冷道：“剩妳了。”
　　悟凡壹驚，扯開喉嚨叫：“師兄，妳在哪裏？”不見回應，他心下越急，焦灼喊道：“師兄，師兄，妳究竟在哪裏？在哪裏啊？”
　　鐵龍哈哈笑起：“別叫了，禿驢，叫破嗓子，妳那師兄也聽不見。”斜眼睨他，指指燒得烈俄天的大火：“他啊這會兒正跟祝融親熱吶！”說罷，又是壹串大笑。
　　悟凡聽他笑，覺得十分刺耳，看火燒得霹靂剝剝，聲勢驚人心魄。想悟塵身手不弱，怎會被鐵龍逼入火裏？心裏自然不信，只是聽鐵龍言之鑿鑿，似非虛構，心下有幾分明白，莫非鐵龍露了身手，將他打入火裏？
　　心裏正驚，那端鐵龍眼掠眾人，說：“都走開！讓我收拾這禿驢！”
　　眾人閃避，鐵龍雙手抱胸，逼前幾步，嘲謹道：“阿彌陀佛！聽說妳們出家人，若有修為，可燒出舍利子，我明日來瞧，若有舍利子，鐵龍必然虔誠供起，妳不必為後事掛慮。”
　　悟凡壹聽，臉色凝住，說：“聽妳言語，似乎要我人火坑？”
　　鐵龍哈哈壹笑，說：“妳師兄已進去，妳不與他作伴，他壹人不是人孤單？”
　　悟凡後頸壹挺，凝神警戒。看悟塵已失蹤影，顯然兇多吉少，自已處境危急，再也來不及多想，壹雙眼盯緊鐵龍，防他突襲。
　　突然異香撲來，悟凡暗忖不妙，知道要立即閉氣，否則必然失去知覺，聽他擺布。悟凡慌忙將剛吸入的壹點呼出，隨即閉氣，瞬間覺天旋地轉，腳上站立不穩。
　　白禹奇等人，東廂房喝喝談談，有小薇在，氣氛熱絡輕松多了。忽然燕燕飛傾聽壹下，眾人愕然，也靜下聆聽，隱隱約約，外面似有人喧嘩。張俊明提高聲音，問：“外頭什麽事？”
　　小傳疾入，說：“前方有壹處地方，火光沖天。”
　　張俊明索然起身，沖出，遠處果然火光映紅夜空。燕燕飛暗暗心驚，若方向，暗忖莫非簡天助兄妹暫住的茅屋？急對張俊明說：“去看看。”
　　張俊明忙轉臉對小傅：“快把座騎牽出。”
　　小傳壹使眼色，有人急急去了。
　　白禹奇稍稍壹想，說：“這等小事，何必勞煩張兄和燕姑娘？叫我手下跑壹趟便是了。”
　　張俊明聽若未聞，問小傳：“那是什麽地方？”
　　小傳壹沈思，說：“那個方向，沒什麽住家，我懷疑是春花被發現的小茅屋。”
　　“何以斷定？”
　　“春花回來後，我曾去查看，那方向錯不了。”
　　燕燕飛壹聽，暗暗著急，小茅屋起火，不只關系簡天助兄妹，連琴兒、和尚等怕也身陷險境，忙說：“這火燒得如此兇猛，非瞧瞧不可！”
　　悟凡立腳不穩，鐵龍壹撲而上，攬腰壹抱，正準備依樣葫蘆，將他拋入火裏，忽覺背後風生，鐵龍正驚疑，有人自後抱住他，鐵龍壹壹扭腰，那人壹松手，只是立刻又緊緊抱住，鐵龍擡腳往後壹踢，那人吶的壹叫，再也撐不住了。
　　※　　※　　※
　　琴兒險被鐵龍勒死，已屬離奇，事後鐵龍追至茅屋，放火毀屋，事情更形蹊蹺。悟凡、悟塵心中益發納悶，眼下小傅趕過來，說什麽燕姑娘認為各位不宜露面，若能找個隱蔽處，再好不過。
　　簡天助適才地說過：“兩位快離開此地，免得節外生枝”。
　　兩人自然明白，離開此地，無非趨吉避兇，只是要找個隱蔽地方也不容易，正遲疑著，小傅又催：“兩位決快離開，免得節外生枝”。
　　簡天助瞄眼悟凡、悟塵說：“兩位快隨我走，要個隱蔽地方歇腳，倒也不難”。
　　鐵龍睜開雙眼，若自己置身東廂房內，眾人皆眼灼灼瞧他。鐵龍眸光壹掃眾人，輕嘆壹口氣。
　　“怎麽回事？”白禹奇凝神瞧他，問：“妳怎會在那小茅屋旁？又是誰放火燒那茅屋？”
　　“這……”鐵龍頭低垂，吶吶道：“是我……是我放火燒了那茅屋。”
　　白禹奇壹皺眉，說：“好端端，燒那茅屋做什麽？”
　　“燒那茅屋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才燒的。”
　　“怎麽說？”
　　鐵龍微壹沈吟，眼光壹脧眾人，說：“少爺入夜既與燕姑娘、捕頭大人在此飲酒，哪知奇園已生事端。”
　　白禹奇訝然望他：“什麽事端？”
　　“入夜後，我奉少爺之命釋放琴兒，琴兒回到房，痛哭不止，說什麽少爺若不要她侍候，她情願死。我好言好語勸她，她仍舊哭個不止，情急之下，忍不住罵她。我說，就算少爺不要妳侍候，也是妳自己造成，怪誰怨誰？琴兒壹聽就靜下來，好半天不說壹句話，人往床榻壹躺，再不理人，我壹看如此，便退出來……”
　　眾人靜靜註視他，鐵龍略壹思索，繼續說：“隔了壹會兒，好像有異動，我壹聽不妙，沖進房去，看琴兒拿著壹條麻繩，往自己脖子上絞，看來要自尋解脫，我壹急，慌忙去搶麻繩，與她拉扯，打算阻止，不料在這當口，忽然有人竄出來，將琴兒劫走。”

　　白禹奇壹瞥眾人，問：“琴兒被劫走？什麽時候？”
　　鐵龍道：“當時少爺正與捕頭大人喝酒，我本想稟報少爺，又恐壞了少爺興致，只敢請示，琴兒若有事，如何處理？蒙少爺信任，說是由我全權處理，因此，我大膽召來護院家了，出去追查。”
　　“等等。”白禹奇納悶：“這與火燒茅屋，有關連嗎？”
　　“有。”鐵龍目光堅定道：“附近的人目睹，有人將琴兒抱入茅屋內，我們進屋搜索，沒有收獲，為了不願茅屋成為歹人藏身之所，故而放火燒屋……”
　　張俊明望燕燕飛壹眼，又瞄瞄悟明說：“這位師父怎麽回事？”
　　鐵龍略壹猶豫，說：“我們正火燒茅屋，昨夜闖入奇園的兩個和尚突然出現……”
　　張俊明緊盯過去：“妳說悟凡、悟塵？”
　　鐵龍瞧他壹眼，說：“是，這兩個和尚莫名其妙，出手就打人，當時茅屋已經燒起，我突然想起，那琴兒前壹夜拿麻繩絞自己脖子，身體必然虛弱，若歹徒將琴兒留在屋，豈非大事不妙。我急著想沖入火海，兩個和尚卻糾纏不休。不知怎地，這個悟明的和尚又出現了……這時候，大夥兒聞得壹股異香，昏過去了，我也支持不住，以後就什麽也不知了。”
　　眾人怔怔相對，又把眼光齊投向悟明，對方只是沈默，張俊明註視他半晌，說：“妳們，究竟怎麽回事？”
　　悟明嘴唇螞動，欲言又止，半晌才吶吶道：“我……我看見他們打我師兄，我就跑出來，後來聞到壹股香味，我師兄叫我快跑，我壹時沒想太多，還來不及跑，人就昏過去了。”
　　琴兒慢慢睜眼打量四處，看屋內壹燈豆，除了地上壹些幹草，別無他物，不禁楞楞坐著，不發壹言。
　　簡天紅拿眼瞅她，笑道：“琴兒姊姊，這地方十分隱秘，妳放心好了，不會再有人來燒房子。”
　　琴兒瞅她壹眼，無精打采問：“這是什麽地方？”
　　“離剛才那茅屋約五裏路吧。琴兒姊姊，我哥料準了，要我先找了這屋，否則露宿荒野，就太難過了。”
　　琴兒聽她說得興高采烈，不禁眉頭壹鎖，困惑問：“我怎會在這？”
　　簡天紅訝然壹瞅她，沖口而出：“是燕姊姊救妳出來的啊，妳不知道？”突地哦了壹聲，伸伸舌頭說：“對了，妳當然不知道，妳出來的時候，人還昏睡著。”
　　琴兒眼色壹冷，快快道：“她救我做什麽？”
　　簡天紅忍不住說：“聽說妳差點被鐵管家勒死？”
　　琴兒眼裏倏然迸出恨意，雙手掩面：“妳別說了！”
　　外面突有輕輕叩門聲，簡天紅笑吟吟道：“我哥他回來了。”
　　將門壹開，簡天助領悟凡、悟塵進屋，天紅壹訝：“哥，他們也來了！”
　　簡天助似笑非笑：“這裏好風水，兩位師父來歇腳。”轉臉見琴兒盤坐地上，目光呆滯，面無表情，不覺微笑道：“我與這姑娘素昧平生，但聽說有人要勒死姑娘，教人為姑娘擔心，姑娘知不知道，那鐵龍為何要勒死妳？”
　　琴兒冷然道：“不知道。”
　　悟凡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若非燕姑娘仗義相救，只怕姑娘這會兒已不在人間。”
　　琴兒哼了壹聲，憤懣道：“在人間又怎麽樣？不在人間又怎麽樣？”
　　眾人相顧愕然。
　　琴兒倏然站起身，往外疾走，簡天紅急道：“琴兒姊姊，妳哪裏去？”
　　琴兒驀然轉身，壹昂頭，忿忿道：“我去問問鐵龍，為何要勒死我？”
　　眾人聞言驚奇，天紅忙拉她手臂：“這如何使得！”
　　簡天助也說：“姑娘這壹回去，不是羊入虎口？”
　　琴兒眼裏壹冷，唇畔卻飄過壹個微笑，昂然道：“少爺不在，鐵龍才敢勒我，少爺若在，我諒鐵龍那老奴才不敢！”說罷壹甩袖，疾步而出。
　　眾人皆住，悟塵說：“受人之托，豈可任她冒險。”
　　說完緊步跟上，叫道：“姑娘請留步！”
　　琴兒住了腳，回頭瞅他，冷冷道：“妳想說什麽？”
　　悟塵略壹猶豫，說：“姑娘好不容易死裏逃生，何必再飛蛾撲火？”
　　琴兒杏眼壹瞪，不樂道：“什麽飛蛾撲火？我險喪生鐵龍之手，回去討個公道也不成嗎？”
　　悟塵壹楞，想了想說：“姑娘若執意要，旁人無話可說，只是姑娘何妨想想，燕姑娘冒險將妳救出，妳再回去，豈不辜負她？”
　　琴兒冷冷壹瞪他，怫然不悅：“多謝提醒，可惜我不領她情！”
　　白禹奇雙眸緊盯鐵龍，眉頭深鎖，萬般無奈說：“琴兒不知去向何處，不知妳心中有何感想？”
　　鐵龍覷他壹眼，沈聲道：“不知琴兒去向，的確教人心中難安，只是少爺放心，我已派人四處查訪，想必很快有回音。”
　　白禹奇輕嘆壹口氣。
　　鐵龍瞧住他，靜待他開口。
　　“妳是否有什麽好法子，解決這場紛亂？”
　　“這……”
　　“妳若沒有好法子，只有讓人來解決。”
　　鐵龍壹咬下唇，沈思半晌，忽然面現微笑，白禹奇瞄他壹眼，問：“難不成想出好法子了？”
　　鐵龍沈沈壹點頭，走前兩步，在白禹奇耳畔嘀咕呢喃，白禹奇稍壹點頭，微笑道：“倒不失敗中取勝的好法子。”隨後神色壹凝：“張捕頭、燕姑娘呢？”
　　鐵龍稍愕，信心十足道：“屆時將他二人支開就是。”
　　白禹奇沈沈壹嘆：“好事多磨，如此壹來，就怕誤事。”
　　“少爺是說，與燕姑娘的好事？”
　　白禹奇瞄他壹眼，又是壹嘆。
　　“有道是花開堪折直須折，少爺不折花，難不成讓人把花折去？”
　　白禹奇不語，壹雙眼直楞楞瞪著地面，忽然外面壹串鈴響，主仆相視壹怔，鐵龍說：“有人來了，我去瞧瞧。”
　　鐵龍往門口壹站，燕燕飛笑吟吟站在護院鄭田身旁，鐵龍驚疑看他，燕燕飛笑意更濃：“鐵管家不認識我了？”
　　鐵龍露齒壹笑：“怎麽不認識？燕姑娘說笑了，難得燕姑娘駕到，令人驚喜，故而未及招呼燕姑娘，只顧得歡喜。”
　　“是我來得唐突？”
　　“不唐突。”鐵龍叠聲道：“燕姑娘來得正好，我家主人悶得正慌。快請進。”
　　白禹奇壹見燕燕飛，愁眉盡去，眼裏含笑，歡聲道：“白某心頭發悶，想邀姑娘聊聊，姑娘來得正是時候。”
　　燕燕飛瞅他壹眼，好奇道：“白少爺為何心頭發悶？”
　　“怎能不悶，琴兒好端端被劫走，如今不知去向，教人哪裏放心得下？”
　　“是否派人去尋？”
　　白禹奇壹楞，說：“當然派人去尋。”
　　燕燕飛笑道：“既然派人去尋，白少爺何妨放寬心懷，說不定很快便有訊息。”
　　白禹奇微笑凝望她，說：“看到燕姑娘，我已心寬許多，也不知今夜吹的什麽風，把燕姑娘吹來？”
　　燕燕飛淡淡道：“人壹閑下，甚覺無聊，白少爺會針灸，精通經絡學，特別來討教。”

　　白禹奇笑意深濃，謙虛道：“針灸只是雕蟲小技，經絡學也不稀奇。”
　　“懂經絡學，會針灸可救人於危，解人疾病之苦，哪裏是雕蟲小技？”
　　鐵龍已沏茶上來，白禹奇親自倒了兩盅，壹盅奉與燕燕飛，說：“燕姑娘怎會對經絡學有興趣？”
　　“練武之人，對人體結構大致清楚，進壹步追求經絡學，也是理所當然。”瞄他壹眼：“就好像武人喜歡易筋經、洗髓經是壹樣的道理。”
　　白禹奇微微壹楞，隨即瞅緊燕燕飛，眉眼皆笑道：“如此說來，莫非燕姑娘對易筋經、洗髓經大有興趣？”
　　燕燕飛臉壹紅，腆腆道：“我是個姑娘家，易筋經、洗髓經對我並無大用，我只是對易筋經、洗髓經好奇罷了。”
　　白禹奇哦了聲，說：“只可惜白某對它壹無所知，若非那兩個和尚找什麽寶經，連聽都沒聽過呢。”
　　燕燕飛並不言語，只靜靜以眼瞅他，白禹奇先是壹訝，繼而笑道：“有件事，還想麻煩燕姑娘。”
　　燕燕飛奇道：“什麽事？”
　　“我突然有個主意，既然妳在這裏，也無妨說給妳聽，看看這主意好不好？”
　　燕燕飛凝神瞧他：“請說。”
　　“兩位和尚，還有姓簡的兄妹，這四個人，似乎有所圖而來，尤其那和尚，聽說為易筋經、洗髓經而來，這兩天奇園不得安寧，想與這四人前大有關連，白某打算備壹桌素席，邀這四人前來，大家把話說清，壹來免我奇園再受騷擾，二來既然采花大盜橫行，大家合力緝拿，如此豈不壹舉兩得？”
　　燕燕飛略略壹楞，思索道：“這主意很好哇。”
　　白禹奇笑道：“既然這主意好，還要麻煩燕姑娘將這四人請來。”
　　燕燕飛奇道：“白家莊丁護院眾多，何不派人去尋？”
　　“自家莊固然家丁護院眾多，這四人似乎存心作對，少不了與白家莊大捉迷藏，依我看燕姑娘人緣好，恐怕要妳出面，他四人才肯賞臉。”
　　“這四人居無定所，要找恐怕是不容易。”
　　“就是居無定所，才令我大為頭痛。”
　　燕燕飛想了想，說：“既如此，我且試試。”
　　正說著話，燕燕飛忽覺壹股異香撲鼻，不覺訝異註視白禹奇主仆二人，看對方手撫太陽穴，似招架不住，這瞬間，燕燕飛只覺腦袋暈沈，再也支撐不住，渾身壹軟，登時癱倒椅上。
　　稍頃，白禹奇緩緩仰頭，鐵龍亦雙目圓睜，主仆迅速交換壹個眼色。白禹奇行向燕燕飛，輕喚：“燕姑嫂！燕姑娘！”
　　燕燕飛壹動不動，毫無反應。
　　鐵龍朝上端看了看，沈聲喝道：“誰？下來！”
　　眼前風生，梁上躍下壹人。二人愕然而視，這人，竟是琴兒，白禹奇沈聲道：“琴兒，妳好大膽！”
　　琴兒定定凝望他，眼裏含怨帶嗔，幽幽道：“我有命歸來，少爺難道開口便要責罵於我？”
　　“妳！”白禹奇抑下怒氣，似笑非笑說：“妳有命歸來固然很好，為什麽要撒迷魂香，將燕姑娘迷昏？”
　　琴兒理直氣壯道：“我有話與少爺說，她在此礙事，我……”
　　鐵龍原本目瞪口呆，這下壹個箭步沖前，拍地給她壹掌，罵道：“妳是不是跟天借膽，壹回來就添人麻煩！”
　　琴兒撫著臉頰，含淚的眼裏寒光暴閃，沈沈道：“我已是死過壹次的人，我還怕什麽，我回來，是向妳討公道的！”
　　“妳……”
　　白禹奇狠狠盯他二人壹眼，二人噤口，鐵龍眼珠轉了轉，對白禹奇道：“少爺請借壹步說話。”
　　白禹奇訝然盯他壹眼，挪步過去，鐵龍瞄燕燕飛，說：“琴兒雖不該出手，但何妨視為天意？少爺，事已至今，妳何不把握機會？”
　　白禹奇壹訝：“怎麽？”
　　“少爺既對燕姑娘傾心，亟思壹親芳澤，如今她既已昏迷，妳何不……”
　　白禹奇霎時恍然，心跳驟然加快，吶吶道：“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少爺，先下手為強。”說完這句，鐵龍提高聲音道：“不妨事，只是讓燕姑娘睡得更沈罷了。”瞄眼琴兒，說：“琴兒既要討公道，讓燕姑娘多熟睡壹會兒，豈不更好？”
　　說罷壹抓燕燕飛手腕，食指壹彈，彈中兩穴，壹取神門，壹取大陵，燕燕飛全身癱軟，有如死去。
　　鐵龍擡頭壹看白禹奇，又眼盯琴兒說：“妳既要討回什麽公道，回妳屋去。”
　　琴兒眼裏含嗔，哀怨道：“少爺務必替我作主。”
　　白禹奇壹言不發，瞄燕燕飛壹眼，挪步向琴兒屋裏，甫站定，琴兒灼灼盯鐵龍壹眼，抿了抿嘴，委曲萬狀道：“少爺不知道。”朝鐵龍看壹眼：“今夜他險要把我勒死，是我命大，才能活命。”
　　白禹奇訝然註視鐵龍，說：“琴兒說的可是真話？”
　　鐵龍不語，滿眼寒意壹掃琴兒：“是不是真話，妳自己心有數，少紅口白牙冤枉人。”
　　琴兒杏眼圓睜，心思翻騰，胸前急驟起伏，思而想後，滿懷忿恨委曲，淚水不覺溢出眶來，忿忿道：“妳本就欲置我於死地，還不肯承認。”
　　白禹奇眼壹脧他二人，皺皺眉，對琴兒道：“鐵龍平日十分照顧妳，妳縱有不是，他也不致下狠手，更何況妳被劫後，鐵龍急躁難安，出動大批人馬找妳，妳怎說鐵龍欲置妳於死地？”
　　琴兒壹呆，瞪大雙眼，茫然不解問：“我怎地被劫走？”
　　鐵龍笑意湧上，瞅她，說：“妳真如此善忘麽？妳說少爺不要妳侍候，妳情願死，妳趁人不備，欲尋短見，我上前搶救，當時妳自己套住繩索，已昏迷，正亂中，突然闖出壹人，那人挾持妳，刀抵妳脖子，不許我上前，說是只要上前壹步，便將妳殺死，妳不是被劫是什麽？”
　　琴兒聽得目瞪口呆，頓時珠淚滴滴滾落，啜泣道：“我要討的是公道，妳竟編故事來搪塞。”
　　白禹奇壹心記掛燕燕飛，早已有些心不在焉，聽二人言語不合，皺眉道：“燕姑娘昏迷已教我心急，妳們又爭吵不休，莫非教我為難？”
　　琴兒默默拭淚，喋不敢言，鐵龍瞄白禹奇壹眼，冷笑道：“琴兒回來即添人麻煩，若不罰他，以後還得了。”
　　說罷猝然出手，啪啪在琴兒背上達拍兩下，琴兒只覺眼前壹黑，腦袋壹陣暈眩，站立不住，鐵龍壹抱她，對白禹奇說：“琴兒交給我，這會兒那燕姑娘想必睡得更沈，少爺，妳已騎虎難下，只有先得她人，萬事迎刃而解……”
　　白禹奇靜靜瞄鐵龍壹眼，轉身出去，燕燕飛仍睡得酣熟，白禹奇看她雙眼緊合，雙唇緊抿，微發的睫毛覆眼皮上，壹張臉出奇的靈秀甜美，不覺伸手過去，緩緩輕拂她垂落額前的亂發，沈睡的燕燕飛微瑾了璧眉，酣睡如故。
　　白禹奇略壹遲疑，將她抱起，輕放榻椅上，雙眼靜靜凝望她，情不自禁半蹲身，緩緩摩挲她的臉頰，但覺肌膚溫潤，有如凝脂，精神壹陣恍憾，再也抑制不止，捧起她的臉蛋……

　　突聽得壹陣鼓聲，白禹奇彈跳而起，鐵龍已沖出，白禹奇問：“怎麽回事？”
　　聽得外頭有打鬥之聲，鐵龍驚疑道：“莫非有外人闖入？”
　　原來奇園有事，壹波未平壹波又來，鐵龍左思右想，派護院四周防護，免閑雜人等潛入。
　　原以為防護嚴密，沒想到這節骨眼兒竟聞喧嘩，鐵龍與白禹奇面面相覷，不知究竟出了什麽事？
　　忽聞鈴響，鐵龍急奔至門口，霎時壹臉灰白，倉皇折返，白禹奇訝道：“怎麽回事？”
　　“不好，姓張的來了。”看壹眼燕燕飛，說：“姓張的壹進來，看燕姑娘沈睡，盤問起來，或叫醒燕燕飛，恐怕難以自圓其說。”
　　※　　※　　※
　　張俊明眼看鄭田壹次接壹次拉動繩索，鈴聲敬敬敬此起彼落，面卻無絲毫動靜，張俊明心壹緊，訝道：“裏頭莫非有事？”壹望稍遠處，數人已打成壹團，張俊明越發驚異：“外頭打鬥，裏面竟不出來探視，不是奇怪？”
　　鄭田聞言，急急再拉繩索，鈴聲響得更加急促，裏面依舊無聲無息，鄭田大聲叫：“鐵管家！鐵管家！”
　　叫聲驚動旁人，陳福也趕了來，兩人齊聲叫道：“鐵管家！鐵管家！”
　　張俊明略壹凝思，忐忑不安道：“沒有回應，莫非已出事？”遂提高聲音道：“白少爺，失禮了。”
　　說罷試著輕輕壹堆門，門啪的全敞開來，原來門竟虛掩，張俊明跨步入屋，每跨壹步，戰驚不安，以致只行了幾步，背脊已壹片濕，那鄭田、陳福反倒輕松自如，百奔而入。
　　三人奔進了，壹看皆瞪直雙眼。白禹奇、燕燕飛、鐵龍等三人，壹個個癱倒，白禹奇、燕燕飛二人斜依椅上，鐵龍癱倒地上。
　　張俊明奔近燕燕飛身畔，壹俯身，臉貼她頰，聽得均勻鼻息，又嗅得她鼻孔吐氣如蘭，這才放下心來。那壹端，鄭田、陳福分別探測白禹奇主仆鼻息，見兩人只是沈睡，氣息壹如常人，不覺松了壹口氣。
　　張俊明望望四周，說：“莫非有歹人侵入，否則他們好端端昏睡不醒？”突靈機壹動，對二人道：“外頭既有防備，歹人要脫身恐怕不易，妳我三人，屋內搜索，也許歹人尚藏匿屋內，也未可知。”
　　說完話，忽聞有人打哈欠，仔細壹看，鐵龍正伸著懶腰，掙紮著欲站起，張俊明急去扶他，將地決至壹張椅上，問：“鐵管家醒來正好，這裏怎麽回事？”
　　鐵龍揉揉太陽穴，懶洋洋說：“燕姑娘也在場，何不問問她？”
　　張俊明輕喚：“燕姑娘！”不見回應，遲疑壹下，伸手到燕燕飛臉上，搖她人中，看她微微睜眼，又閉上，不覺叠聲再喚：“燕姑娘！燕姑娘！”燕燕飛只是嗯了聲，擡眼看了看，又疲累已極閉上眼。
　　鐵龍去而復還，端來壹盆水，將毛巾浸水揪幹，壹條遞與張俊明，壹條自己拿手上，去敷白禹奇的臉，過了好半晌，兩人才徐徐張開眼，白禹奇茫然望眾人。苦笑道：“勞煩張兄瞧瞧，外頭十分吵人……”
　　張俊明正要出去探視，聲音忽焉而止，白禹奇訝然看鄭田、陳福二人，道“外頭怎麽回事？”
　　“有四人鬼鬼祟祟，被我等發現了，動起手來。”傾聽壹下，說：“如今已無聲息，怕是已被打跑。”
　　白禹奇哦了壹聲，似已回過神來，望向燕燕飛，溫和道：“燕姑娘還好嗎？”不知不覺間，臉熱了，紅了。
　　燕燕飛擺擺手，說：“不妨事。”
　　張俊明訝道：“究竟怎麽回事？”
　　燕燕飛緩緩起身，說“我回內院歇了。”
　　白禹奇忙殷勤道：“白某送燕姑娘回去。”
　　“不敢勞駕白少爺，剛才的異香大家都聞到了，妳也不見得好過。”
　　說罷緩緩步出，白禹奇見她神色冷然，想是精神困倦，張俊明瞧她壹人獨行，終究不安，忙道：“張某送燕姑娘。”
　　客人前腳剛走，白禹奇怔怔發呆，突地聽得鐵龍嘆道：“少爺若不遲疑，只怕人已是妳的了，只是如今……”
　　白禹奇懊惱道：“如此不湊巧，又能如何？何況對燕姑娘行此卑劣手段，怕要遭她唾棄，我……”
　　鐵龍沈沈嘆壹口氣：“算了，事情過去了。”又納悶道：“好端端，奇園外頭怎會有人滋事，只怕是跟蹤琴兒而來。”恨聲道：“琴兒這小妮子，盡會惹事，這次再不饒她！”
　　“如何不饒她？”
　　鐵龍陰笑道：“琴兒此次回到奇園，大家不知不覺，我也要她在奇園消失得不知不覺。”
　　白禹奇略壹沈吟，說：“凡事要慎重，剛才在奇園外頭的，若真是跟蹤琴兒而來，琴兄回到奇園，就不是不知不覺了，何況今夜奇園還有護院守著，能說不知不覺嗎？”
　　鐵龍壹愕，霎時陷入沈思，說不出話。
　　四人躍出墻外，疾行壹小段，見無追兵，找到隱蔽樹下，將面罩壹扯，頓時露出其面目，這四人即悟凡、悟塵、簡天助兄妹。四人稍喘壹口氣，悟塵悶悶道：“那琴兒姑娘回到奇園，只見進去，未見出來，燕姑娘將她交與我等，若有閃失，也不知如何向她交代？”
　　簡天助憂心沖忡：“琴兒雖令人擔心，再怎麽說也是奇園的人。燕姊姊不是奇園的人，置身奇園，豈不更令人擔心？”
　　剛才四人尾隨琴兄回到奇園，壹看四周有人來回警戒，忙各尋樹幹樹叢，藏身起來。遠遠看那琴兒，倒也落落大方，不閃不躲，護院壹見她，便也不欄，過了稍頃，燕燕飛前來拉鈴，鐵龍出來，引她入內。眾人見琴兒、燕燕飛相繼入屋，不知裏邊動靜如何，暗暗著急，又深怕有什麽意外，幾次欲近前探視，卻礙於戒備森嚴，不敢造次。
　　簡天助悄悄對天紅說：“我引開他們，妳乘隙窺探，瞧瞧裏面什麽狀況？”
　　簡天助說完連扔兩個石頭出去，護院驚視，簡天助迅即躍下樹，人向外奔竄，悟塵、悟凡見狀，急忙也尾隨而行。悟塵急問：“簡兄，怎麽回事？”
　　“調虎離山，方便我妹子探查裏面動靜。”
　　門口原有壹人，壹俟被引開，簡天紅壹溜煙竄前，趴門口，自縫隙往裏瞧，遠遠看燕燕飛斜靠壹張椅上，人似已入睡，白禹奇挪步近前，默默凝望她半晌，伸手過去，拂她額前秀發，再接著，白禹奇抱她至床榻，半蹲，撫摸她臉……
　　簡天紅見狀大驚，險要沖動闖入，卻立即驚覺裏面機關重重，涉險不得，情急智生，暗想張俊明和眾捕快在白家莊，若聞動靜，必然趕來。如此壹想，便轉過身，叫：“哥，兩位師父，這裏有事，妳們快來，快來啊！”
　　壹出聲，早把護院引來，六名護院圍起，將簡天紅困在核心，簡天助趕到，忙壹躍而入，兄妹倆皆背貼背，簡天助道：“妳莫非瘋了？”
　　“我才不瘋！”天紅埋直氣壯道：“燕姊姊有危險，好好跟他們打壹場，把張捕頭引來。”
　　簡天助壹愕。

　　“奇園好詭異，我們也不圖打贏，只要把人引來，我們立即走脫，免得又中什麽機關，添麻煩了。”
　　“詭丫頭！”簡天助輕贊：“真有妳的。”
　　悟凡、悟塵聽到這端動靜，便也急急奔來相助，另端兩護院也聞聲加入，眾人這壹交手，面不見動靜，外頭卻真引來張俊明，兄妹倆壹見大功告成，急忙朝外跑，邊跑邊說：“兩位師父，外頭說話去！”
　　悟塵、悟凡壹見張俊明趕來，立時恍然，覺不宜戀戰，虛晃壹招，緊步跟隨簡天助兄妹撤出去。
　　壹路上，簡天紅仍不免擔心：“也不知道燕姊姊怎麽樣了？”
　　“詭丫頭，愁什麽？”簡天助眼盯她，微笑道：“不是引來張捕頭，奇園的人又敢對她怎麽樣？”
　　簡天紅楞了楞，說：“我真是急糊塗了，只要張捕頭出現，還急什麽。”
　　燕燕飛強捺自己直要往上竄的怒火，心中百味雜陳，既羞又窘，既恨且惱，腳步不覺加快，嘴唇抿緊，也不回內院，卻逕向西廂房行去，張俊明想她大約有話說，便亦步亦趨緊跟後頭，到了西廂房，吩咐手下把守門口，燕燕飛椅上壹靠，雙目茫然瞪視前方，張俊明襯著她，小心翼翼問：“燕姑娘這會兒精神還好？”
　　燕燕飛瞅眼過來，冷冷哼了壹聲：“中了迷魂杳，精神已好不了，又給點中神門、大陵二穴，張捕頭認為精神好得了嗎？”
　　張俊明茫然看她，喃喃念道：“神門、大陵。”念了幾聲，忽有所悟，奇道：“是什麽人如此大膽，點妳神門、大陵二穴？”
　　燕燕飛驀然擡頭，訝異望過去：“張捕頭知道神門、大陵二穴，莫非也懂得經絡？”
　　張俊明澀然笑道：“我哪裏懂得經絡？只不過從前跟過師父，有幾次師父夜晚不得安枕，都要按揉神門、大陵二穴，故而略有所知。”訝異道：“是誰點妳神門、大陵二穴？”
　　燕燕飛眼壹梭左右，咬咬牙，恨聲道：“只怕妳不信，這人是鐵龍。”
　　張俊明壹呆：“怎麽回事？他不也中了迷魂香，怎麽可能？”
　　燕燕飛冷笑道：“中迷魂香是假，點中我神門、大陵二穴是真。”
　　張俊明怔了壹會，忍不住問：“白少爺呢？我進屋時，他亦昏迷。”
　　燕燕飛靜默半晌，悻悻道：“耳聞是虛，眼見是實，有時候眼見也未必是實。”
　　張俊明困惑道：“燕姑娘是說……”
　　燕燕飛冷冷說：“我若非早對奇園存疑，今日也不致於默默忍受屈辱……”
　　張俊明心中壹震，急去註視燕燕飛，若她眼裏似有晶亮淚光，壹時不知所措，結結巴巴問：“不知燕姑娘受了什麽樣的屈辱？”
　　燕燕飛回避他視線，懊惱道：“算了，已經過去，說了徒然教人氣惱。”
　　說罷神情壹凝，悶聲不響，張俊明搓搓手望望她，無奈道：“燕姑娘受了屈辱，張某著急，也不知究竟怎麽回事？張某能否分憂解勞？”
　　燕燕飛雙眼陡然睜大，悶悶道：“既是屈辱，不說也罷！”
　　張俊明嘴唇壹張，欲言又止。
　　燕燕飛突又擡頭壹瞟他，說：“妳想不想知道，那撒迷魂香的是誰？”
　　張俊明訝然瞪大眼，抑低聲問：“誰？”
　　“琴兒！”
　　張俊明驀然壹仰頭，驚訝莫名：“鐵龍不是說，琴兒已被劫，怎地又回來了？”
　　燕燕飛愕然瞅瞅他，奇道：“那小傅未曾與妳說什麽？”
　　張俊明壹楞，說：“小傅偷偷告訴我，琴兒險被鐵龍勒死，只是末曾聽說琴兄回來，也想不到她會撒迷魂香。”訝異看燕燕飛：“妳如何知道她撒了迷魂香？”
　　燕燕飛垂下頭，隨後壹仰頭，苦笑道：“我並未失去知覺，自然知道。”
　　張俊明凝神想了想，忽有所悟：“如此說來，我趕到時，妳三人看似昏迷，其實仍滿清醒？”
　　燕燕飛點頭稱是，又說：“妳趕來正是時候，否則……”搖搖頭，輕嘆：“算了，不說也罷。”
　　張俊明凝望燕燕飛，看她似難敢齒，腦裏閃過壹念，不覺脫口而出：“莫非他們以為妳昏迷，以點穴手法點中妳神門、大陵二穴，對妳施以輕薄？”
　　羞惱齊湧上心，燕燕飛整個人似已定住，半晌雙眼壹閉，手揉太陽穴，沈聲道：“這是我畢生大辱，我原有還手之力，只是……”
　　張俊明心中壹陣翻江倒海，酸意不停往上冒，頓覺渾身焦躁難耐，壹跺腳，氣急道：“妳有還手之力，為何不迎頭痛擊，卻任他們……”
　　燕燕飛倏地站起，狠狠壹瞪他，氣道：“妳對我叫什麽？嚷什麽？我受這大屈辱，妳竟還來羞我！”急急向外走，張俊明惶然跟上，燕燕飛恨道：“離我遠點！”急步欲出。
　　張俊明呆呆站著，看她已快走到門口，忙緊步跟前，又窘又急道：“對不住，張某無心，想到妳受了屈辱，我心裏急，才……”氣又湧上，恨道：“妳受的屈辱，我替妳去討回來！”
　　燕燕飛嘆壹口氣，眼睜直楞楞瞪視前方，半晌黯然笑笑：“妳如何去討？我忍受屈辱，無非想多探點線索，妳若去討，不是打草驚蛇？”
　　張俊明怔了怔，方想說：“莫非是那白少爺？”怕又觸怒她，低聲下氣道：“妳有還手之力，卻不還手，想必有妳的道理？”
　　燕燕飛緩緩道：“我對奇園已懷疑，不想這當口，琴兒竟撒出迷魂香，鐵龍能嫻熟取人穴道，奇園中人，無壹弱者，令人疑慮更深。”
　　“妳聞了迷魂香，又給點取了穴道，能不昏迷，太奇跡了。”
　　燕燕飛似笑非笑：“鐵龍點穴之際，我手上壹松，化他勁力，故而未曾昏迷。”旋又冷笑道：“我就是要看他會耍出什麽花樣來？”
　　張俊明悄然註視她，試探地：“燕姑娘指的是白少爺？”
　　燕燕飛不答話，卻說：“我累了，去歇了。”
　　“等等，張某送姑娘。”覷著她不置可否，張俊明緊緊相伴，至門口，張俊明突然想起，脫口而出：“那琴兒不是差點被鐵龍勒死？如今回到奇園，只怕更加危險。”
　　燕燕飛壹皺眉，神情憫憾道：“這丫頭執迷不悟，是我把她從鐵龍手中救出，她竟要回去討什麽公道，再有意外，只能怪她自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