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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九月鷹飛 by 古龍

2018-5-27 06:02

第十九回 甘為情死
  “只可惜我們相見太晚了。”
  這就是丁靈琳對郭定說的最後壹句話,也是她惟壹能說的壹句。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說過這句話,也不知有多少人聽過。
  可是除非妳真的說過,真的聽過,否則妳絕對無法想像這句話裏有多少辛酸,多少痛苦。
  看著丁靈琳頭也不回的走出去,郭定只覺得整個人都似已變成空的,空蕩蕩的,飄人冷而潮濕的陰霾中,又空蕩蕩的,沈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裏。
  嚴冬中難得壹見的陽光,剛從東方升起,照人了這陰暗的鬥室裏。
  可是對郭定說來,這屋子裏卻已只剩下壹片無際的寒冷和黑暗。
  他知道自己壹生中,已永遠不會再有陽光和溫暖,因為她這壹去,是必定永遠再也不會回來的了。他知道自己已永遠再也見不到她。
  女人要對付男人,顯然有很多法子,但是她要去對付的人,卻實在太危險,太可怕。
  何況,就算她真的能對付他們,她自己也絕不會再活著回來。
  因為她本就決心去求死的。
  她刺了葉開壹刀,她的痛苦和悔恨,已只有“死”才能解脫。
  她早已決心以“死”來贖罪。
  現在玉簫和呂迪是不是已經在鴻賓客棧裏等著她,等著將她宰割?
  像他們那樣的男人,要對付壹個女人,也有很多法子的。
  他們會用什麽樣的法子出來?
  想到玉簫的醜惡,呂迪的冷酷,郭定已不敢再想下去。
  寒冬中的陽光,永遠是輕柔溫暖的,就像是情人的撫摸。
  陽光恰巧貼在他臉上,他的淚已流了下來。
  正午,鴻賓客棧。
  丁靈琳走進去的時候,陽光已照在外面那綠色的金字招牌上。
  她身上並沒有戴著她的奪命金鈴,也沒有帶任何武器。
  今天她準備要用的武器,是她的決心,她的勇氣,她的智慧與美麗。
  她對自己充滿了自信。
  世上也不知多少男人,是死在女人這種武器下的。
  她的確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而且今天又刻意打扮過。
  看見她走進去,男人的眼睛裏都不禁露出們愛慕和欲望。
  只有那善良的老掌櫃,卻顯得有些憂慮擔心,仿佛已看出今天必將有災禍降到這年輕的女孩子身上。
  最近他看見的兇殺和禍事已太多。
  丁靈琳壹進門,他就從櫃臺裏迎出來,勉強作出笑臉,問道:“是不是丁姑娘?”
  “是的。”
  “丁姑娘妳的兩位客人,已經在後院裏等著。”
  玉簫和呂迪居然真的全都來了。
  丁靈琳忽然發覺自己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雖然她已下了必死的決心,但卻還是不能不緊張。
  她當然也知道這兩個人的危險和可怕。
  “來的只有兩個人?”
  老掌櫃點點頭,忽然壓低聲音,道:“姑娘若是沒什麽要緊的事,不如還是回去吧。”
  丁靈琳笑了笑,道:“妳明知是我約他們來此的,為什麽又要我回去?”
  老掌櫃的遲疑著:“因為……”
  他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心裏的憂慮和恐懼,只不過輕輕的嘆了口氣。
  丁靈琳已微笑著走進去,心裏卻並不是不知道這老人的好意。
  可是她已沒有第二條路走,就算明知在裏面等著她的是毒蛇惡鬼,她也非去不可。
  後院裏剛打掃過,廳堂已打掃幹凈,地上光禿禿的,顯得更荒寒冷落。
  “那兩位客人就在廳裏。”帶路的夥計說過這句話,立刻就悄悄退出院子。
  他顯然已看出今天這約會並不是好玩的。
  客廳的門開著,裏面並無人聲,玉簫和呂迪都不是喜歡說話的人,更不喜歡笑。
  他們笑的時候,通常都只因為他們要殺的人,已死在他們面前。
  丁靈琳深深的吸了口氣,臉上露出最甜蜜的笑容,用最優雅的姿態走進去。
  在裏面等著他的,果然正是玉簫和呂迪。
  這屋子裏也充滿陽光,但無論誰只要壹走進來,都立刻會覺得自己好像是走人了個冰窖裏。
  玉簫道人就坐在迎門的壹張椅子上,他要坐下來,選的永遠都是最舒服的壹張椅子。
  他的服飾還是那麽華麗,看來還是那麽趾高氣揚,不可壹世。
  屋子裏雖然另外還有壹個人,他卻好像不知道。
  他根本就從未將任何人看在眼裏。
  呂迪卻在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壹個漠不關心的遊人,正站在獸檻裏,看著壹條已垂老的獅子在籠中向他耀武揚威壹樣。
  他蒼白的臉上,帶著種冷漠輕蔑的不屑之色,因為他知道這條獅子的皮毛雖華麗,但是牙已鈍,爪已禿,已根本無法威脅他。
  他的神色冷漠,裝束簡樸,屋子裏雖然還有同樣舒服的椅子,他卻寧願站著。
  丁靈琳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笑得更甜蜜。
  這兩人正是個極鮮明強烈的對比,她第壹眼看見他們,就知道他們絕不能和平共處的。
  “我姓丁。”她微笑著走進門:“叫丁靈琳。”
  玉簫道人冷冷道:“我認得妳。”
  丁靈琳道:“妳們兩位彼此也認得?”
  玉簫道人傲然道:“他應該知道我是誰。”他的手在輕撫著他的白玉簫:“他應該認得這管簫。”
  丁靈琳笑了:“是不是每個人都應該認得這管簫?否則就該死?”
  她用眼角瞟著呂迪,呂迪臉上卻完全沒有表情。
  他顯然並不是個容易被打動的人。
  丁靈琳眼珠子轉了轉,嫣然道:“我實在想不到呂公子也會來的,我……”
  呂迪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淡淡道:“妳應該想得到。”
  丁靈琳道:“為什麽?”
  呂迪道:“上官金虹留下來的寶藏和秘笈,本就很令人動心。”
  丁靈琳道:“呂公子也動了心?”
  呂迪道:“我也是人。”
  丁靈琳道:“只可惜那寶藏和秘笈的地點,呂公子也絕不會知道的。”
  呂迪承認。
  丁靈琳的眼睛發著光,道:“但我卻知道,只有我知道。”
  呂迪道:“哦?”
  丁靈琳道:“這秘密我本不願說出來的,但現在卻已不能不說。”
  呂迪道:“為什麽?”
  丁靈琳嘆了口氣,笑得仿佛已有點淒涼:“因為現在葉開已死了,就憑我壹個人的力量,是絕對沒法子得到那寶藏的。”
  呂迪道:“所以妳找我們來?”
  丁靈琳點點頭:“我算來算去,天下的英雄豪傑,絕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兩位。”
  呂迪只不過在聽著,玉簫卻在冷笑。
  丁靈琳道:“今天我請兩位來,就為了要將這秘密告訴兩位,因為……”
  呂迪突然又打斷了她的話:“妳不必告訴我。”
  丁靈琳怔了怔:“為什麽?”
  呂迪淡淡道:“因為我不想知道。”
  丁靈琳怔住,笑容似已僵硬。
  呂迪道:“但我卻知道壹件事。”
  丁靈琳忍不住問:“什麽事?”
  呂迪道:“假如有兩個人同時知道這秘密,能活著走出去的,就必定只有壹個。”
  丁靈琳卻已笑不出了。
  呂迪卻笑了笑:“那寶藏雖令人動心,但我卻不想為了它和東海玉簫拼命。”
  玉簫忽然也笑了笑,道:“看來妳是個聰明人。”
  呂迪道:“道長也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玉簫道:“她不如妳聰明。”
  呂迪道:“可是她也不太笨,而且很美。”
  玉簫道:“她總是喜歡自作聰明,我壹向不喜歡自作聰明的女人。”
  呂迪微笑道:“世上的女人,又有幾個不喜歡自作聰明?”
  玉簫目光釘子般的盯在他臉上,冷冷道:“妳究竟想說什麽?”
  呂迪淡淡道:“我只不過在提醒道長,像她這樣的女人,世上並不多。”
  玉簫不由自主看了丁靈琳兩眼,眼睛裏也不禁露出贊賞之色,忽然嘆了口氣,喃喃道:“可惜,實在可惜。”
  呂迪道:“可惜?”
  玉簫道:“壹柄劍若已有了缺口,妳看不看得出?”
  呂迪點點頭。
  玉簫道:“這女人已有了缺口。”
  呂迪道:“妳看得出?”
  他當然明白玉簫的意思,丁靈琳和葉開的關系,早已不是秘密。
  玉簫道:“我若看不出,她上次落在我手裏,我已不會放過她。”
  呂迪也曾聽說,郭嵩陽從不用有了缺口的劍,玉簫從不用有過男人的女人。
  他看著玉簫,不再開口,眼睛裏又露出種譏刺的笑意。
  玉簫道:“妳還不懂?”
  呂迪道:“我只不過在奇怪。”
  玉簫道:“奇怪什麽?”
  呂迪道:“奇怪妳為什麽要選這張椅子坐下來?”
  玉簫道:“妳應該看得出,這地方只有這張椅子最好。”
  呂迪淡淡道:“我看得出,可是我也知道,這椅子以前壹定也有人坐過。”
  他忽然結束了這次談話,忽然從丁靈琳身旁大步走了出去。
  丁靈琳的心在往下沈,血也往下沈,全身都已冰冷。
  玉簫正在看著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尖再慢慢的看到她的眼睛。
  他的目光似已穿透了她的衣服。
  丁靈琳只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完全赤裸著的。
  她並不是沒有給男人看過,但現在她卻是受不了,忽然轉身,想沖出去。
  她並不怕死,可是她也知道,這世上還有些遠比死更可怕的事。
  誰知她側轉過身,玉簫已到了她面前,背負著雙手,擋住了她的去路,還是用同樣的眼色在看著她。
  丁靈琳握著雙拳,壹步步向後退,退到他剛才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下,忽然道:“我……我知道妳絕不會碰我的。”
  玉簫道:“哦?”
  丁靈琳道:“我的確已有了缺口,而且還是個很大的缺口。”
  玉簫笑了,微笑著道:“我本來以為妳已長大了,因為妳今天要來做的,本是大人做的事,現在我才知道妳實在還是個孩子。”
  丁靈琳從不肯承認自己是個孩子,尤其在葉開面前更不肯。
  但現在她卻只有承認。
  玉簫悠然道:“妳知不知道,孩子要做大人的事,總是危險得很。”
  丁靈琳鼓起勇氣,道:“我卻看不出現在有什麽危險。”
  玉簫道:“因為妳知道我不會碰妳。”
  丁靈琳想勉強笑壹笑,卻笑不出,只有用力咬著嘴唇,不停的點頭。
  玉簫道:“本來我的確從不碰已有過男人的女人,對妳卻可以破例壹次。”
  丁靈琳已不能動,從腳尖到指尖都已不能動,連頭都不能動。
  玉簫看著她的臉色已變了。
  丁靈琳只覺得他的眼睛裏仿佛忽然有了種奇異的吸引力,吸引住她的目光,將她的整個人都吸住。
  她想掙紮,想逃避,卻只能癡癡的坐在那裏,看著他。
  他的眼睛裏仿佛在閃動著碧光,就像是忽然亮起了壹點鬼火。
  丁靈琳看著這雙眼睛,終於完全想起了上次的事。
  “……去殺葉開!拿這把刀去殺葉開。”
  這次他要她做的事,是不是比上次更可怕?
  她已用盡了全身力氣掙紮,冷汗已濕透了她的衣服。
  但她卻還是擺不脫。
  玉簫眼中的那點鬼火,似已將她最後的壹分力氣都燃盡。
  她已只有服從。
  無論玉簫叫她做什麽,她都已完全無法反抗。
  就在這時,突聽“砰”的壹聲,門突然被撞開,壹個人標槍般站在門外。
  玉簫壹驚,回身怒喝:“什麽人?”
  “嵩陽郭定。”
  郭定畢竟還是及時趕來了。
  他怎麽能來的?是誰解開了他的穴道?
  是上官小仙?還是呂迪?
  他們當然知道,只要郭定壹到這裏,他和玉簫之間就必定只有壹個能活著走出去。
  陽光乍現,又沈沒在陰雲裏,酷寒又征服了大地。
  冷風如刀。
  郭定和玉簫就站在這刀鋒般的冷風裏,兩個人心裏也都明白,他們之間必定要有壹個倒下去。
  無論誰要走出這院子裏,都只有壹條路——從對方的屍體上走過。
  郭定的劍已在手。
  劍是黝黑的暗無光華,卻帶著種比寒風更凜冽的殺氣。
  這柄劍就像是他的人壹樣。
  玉簫卻瑩白圓潤。
  這兩個人恰巧也是個極強烈鮮明的對比。
  郭定凝視著他手裏的玉簫,壹直在盡量避免接觸到他的眼睛。
  玉簫眼睛的怒火又亮起,忽然問道:“妳是郭嵩陽的後人?”
  郭定道:“是。”
  玉簫道:“二十年前,我已有心和郭嵩陽壹較高低,只可惜他死了。”
  郭定道:“我還活著。”
  玉簫冷笑,道:“妳算什麽東西?嵩陽鐵劍,在兵器譜中排名第四,妳手裏的劍卻連壹文都不值。”
  郭定道:“哦?”
  玉簫道:“妳根本不配用這柄劍的。”
  郭定閉上了嘴。
  他也壹直勉強控制著自己的怒氣。
  憤怒有時雖然也是種力量,但在高手相爭時,卻如毒藥般能令人致命。
  玉簫盯著他,徐徐道:“據說妳也是葉開的朋友。”
  郭定承認。
  玉簫道:“妳們是種什麽樣的朋友?”
  郭定道:“朋友就是朋友,真正的朋友只有壹種。”
  玉簫道:“但妳們這種朋友卻好像很特別。”
  郭定道:“哦?”
  玉簫冷冷道:“葉開死了後,妳居然立刻就準備接收他的女人,像妳這種朋友,豈非少見得很。”
  郭定突然覺得壹陣怒火上湧,忍不住擡起了頭。
  玉簫的眼睛正在等著他。
  他的目光立刻被吸住,就像是鐵釘遇到了磁石,壹樣。
  丁靈琳壹直坐在椅子上,喘息著,直到此時才走到門口。
  她看見了玉簫的眼睛,也看見了郭定的眼睛。
  她的心立刻又沈下。
  玉簫眼中的怒火,遲早也必定會將郭定全身的力量燃盡。
  她絕不能眼看著郭定跟她壹樣往下沈,沈人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怎奈她卻偏偏只有看著。
  現在她絕不能提醒郭定,郭定若是分心,死得必定更快。
  風更冷,陰雲中仿佛又將有雪花飄落。
  雪落下的時候,血很可能也已濺出。
  當然是郭定的血。
  他本不必和玉簫拼命的,他本來可以活得很好,很快樂。
  現在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
  丁靈琳知道,只有她知道。
  ——還沒有享受到愛情的甜蜜,卻已嘗盡了愛情的痛苦。
  ——上天對他豈非太不公平?
  丁靈琳的淚已將落,還未落,突聽玉簫道:“拋下妳的劍,跪下。”
  他的聲音裏,也仿佛帶著種奇異的力量,壹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郭定握劍的手已不再穩定,整個人都似已在發抖。
  玉簫慢慢道:“妳何必再掙紮?何必再受苦,只要妳壹松手,所有的痛苦就完全過去了。”
  死人當然不會再有痛苦。
  只要壹松手,就立刻可以解脫。
  這實在太容易。
  郭定握劍的手背上,青筋剛剛消失,力量也剛剛消失。
  他的手正漸漸在放松……
  這壹戰已將過去,他已不必再出手。
  多年來他從未曾與人近身肉搏,他已學會了更容易的法子,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將對方擊倒。
  這使他變得更驕傲,也變懶了。
  他已走慣了近路,可是這次他終於走錯了壹步。
  近路絕不是正路。
  郭定手裏的劍似已將落下,突又握緊,劍光壹閃,飛擊而來。
  嵩陽鐵劍的劍法,本不是以變化花俏見長的。
  郭定的劍法也壹樣。
  沒有把握時,他絕不出手,只要壹劍刺出,就必定要有效。
  簡單,迅速,確實,有效。
  這正是“嵩陽鐵劍”劍法的精華所在。
  所以這壹劍並沒有刺向玉簫咽喉,胸膛的面積,遠比咽喉大得多。
  目標的面積越大,越不容易失手。
  高手相爭,只要有壹點錯誤,就必定是致命的錯誤。
  玉簫已將全部精神力量,都集中在他的眼睛上,自以為已控制了全局。
  只可惜眼睛並不是武器。
  無論多可怕的眼睛,也絕對無法抵擋住這雷霆閃電般的壹劍。
  他揮手揚起他的白玉簫時,劍鋒已從他簫下穿過,刺人了他的胸膛。
  雪花開始飄落,血也已濺出。
  但卻不是郭定的血——玉簫胸膛裏濺出的血,也同樣是鮮紅的。
  他的臉立刻彎曲,眼睛凸出,但眼中的怒火卻已滅了。
  他還沒有倒下去,壹雙凸出的眼睛,還在狠狠的瞪著郭定,忽然哼聲道:“妳叫郭定?”
  郭定點點頭,道:“鎮定的定。”
  玉簫長嘆道:“妳果然鎮定,我卻看輕了妳。”
  郭定道:“我卻沒有看輕妳,我早已計劃好對付妳的法子。”
  玉簫慘笑道:“妳用的法子很不錯。”
  郭定道:“妳用的法子卻錯了。”
  玉簫道:“哦?”
  郭定道:“以妳的武功,本不必用這種邪魔外道的法子來對付我。”
  玉簫壹雙眼睛空空蕩蕩的凝視著遠方,慢慢道:“我本來的確不必用的,只不過壹個人若是已學會了容易的法子求勝,就不願再費力了……”
  他說得很慢,聲音裏也充滿了悔恨。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勝利是絕沒有僥幸的,妳要得勝,就壹定要付出代價。
  郭定也不停嘆息。
  玉簫忽然嘶聲大呼:“拔出妳的劍,讓我躺下去,讓我死。”
  劍鋒還留在他的胸膛裏。
  他已開始在不停的咳嗽,喘息。
  若是不拔出這柄劍來,也許他還可以多活片刻。
  但現在他只求速死。
  郭定道:“妳……妳還有什麽話要留下來?”
  玉簫道:“沒有,壹個字也沒有。”
  郭定嘆道:“好,妳放心死吧,我壹定會安排妳的後事。”
  他終於拔出了他的劍。
  拔劍時,他的肘向後撤,胸膛前就不免要露出空門。
  突然間,“叮”的壹響。白玉簫裏突然有三點寒星暴射而出,釘入了他的胸膛。
  郭定的人竟被打得仰面跌倒。
  玉簫卻還站著,喘息著,咯咯的笑道:“現在我可放心死了,因為我知道妳壹定會跟著來的。”
  他終於倒下去,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雪花正壹片片落下來,落在他慘白的臉上……
  “鴻福當頭,賓至如歸。”
  鴻賓客棧的大門外,已貼起了春聯,準備過年了。
  今夜就已是除夕。
  有家的客人和夥計,都已趕回家去過年,生意興隆的客棧,忽然間變得冷清清的。
  廚房裏卻在忙著,因為老掌櫃的家就在這客棧裏,還有幾個單身的夥計,也準備留下來吃年夜飯,吃完了再好好賭壹場。
  風中充滿了烤雞燒肉的香氣,壹陣陣吹到後院。
  後院的廂房裏,已燃起了燈。
  只有久已習慣於流浪的浪子們,才知道留在逆旅中過年的滋味。
  了靈琳正坐在孤燈下,看著床上的郭定。
  郭定發亮的眼睛已閉起,臉是死灰色的,若不是還有壹點微弱的呼吸,看來已無異於死人。
  他還沒有死,可是他還能活多久呢?
  現在他還能活著,只因為玉簫的暗器上居然沒有毒。
  白玉永遠是純潔尊貴的。
  玉簫的人雖然已變,他的白玉簫沒有變。
  他總算還是為自己保留了壹點幹凈地,他畢竟還是個值得驕傲的人。
  可是暗器發出時,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那三枝白玉釘,幾乎已打斷了郭定的心脈。
  他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
  丁靈琳就這麽樣坐在床頭,已不知坐了多久,臉上的淚痕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誰?”
  敲門的是個年輕的夥計,勉強帶著笑,道:“我們掌櫃的特地叫我來請姑娘,到前面去吃午夜飯。”
  “吃年夜飯?”
  丁靈琳心裏驀的壹驚:“今天已經是除夕?”
  夥計點點頭。
  看著這個連過年都已忘了的年輕女人,他心裏也不禁覺得很同情,很難受。
  丁靈琳癡癡的坐在那裏,既沒有說話,心裏也不知在想什麽。
  夥計又問了她兩遍,她卻已聽不見。
  黯淡的孤燈,垂死的病人,妳若是她,妳還有沒有心情去吃人家的年夜飯?
  夥計輕輕的嘆息了壹聲,慢慢的關上門,退了出去,心裏覺得酸酸的。
  壹個如此年輕,如此美麗的女孩子,遭遇為什麽會如此可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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