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回　驚魂壹刀
　　淚已幹了，血也已幹了。
　　淚痕是看不見的，可是鮮血留下來的痕跡，卻壹定要用血淚才洗得清。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葉開壹向都是在用“寬恕”來代替“報仇”，他的刀壹向不是殺人的刀，但是現在他心裏，竟也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他忽然發覺自己就像是壹個可笑的小木偶，壹直都被人用壹根看不見的線，提在手裏。
　　他不願再被人這麽樣愚弄下去，更不願再受人利用；沒有人願意做木偶的。無論誰的容忍都有限度，葉開也壹樣。
　　積雪的大地，正在陽光下露出光禿的黃土。
　　長安城外的大路上，泥濘已幹，卻還是看不見趕路的人。
　　沒有人願意在大年初二這壹天趕路。
　　只有葉開。
　　他找了輛車，卻找不到趕車的人。
　　可是他不在乎，他就躺在這輛載煤的木板車上，任憑拉車的驢子沿著大路往前走。
　　車上的煤渣子，刺得他全身都在發痛，可是他也不在乎。
　　拉車的驢子走得居然不慢，後面沒有人用鞭子抽它，它走得反而比平時更帶勁。
　　驢子本就是這種脾氣的。
　　奇怪的是，這世上有很多人的脾氣，也跟驢子完全壹樣。
　　葉開居然去買了包花生，躺在車上慢慢的剝著，剝壹顆，拋起來，才用嘴接住，慢慢的咀嚼。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在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也許他還沒有忘記那個在殺人前，壹定要吃幾顆花生的路小佳。
　　只可惜現在沒有酒，他忘了買酒。
　　大醉之後，第二天能喝幾杯“還魂酒”，立刻就會覺得舒服些。
　　他想到酒的時候，就看見壹角青布酒旗，從前面路旁的枯林裏斜斜挑　出。
　　就算在大年初二，也並不是絕對沒有人想賺錢的。
　　葉開笑了，喃喃自語：“看來我的運氣已漸漸變好了。”
　　想喝酒的時候，立刻就可以有酒喝，這種運氣確實不錯。
　　他跳起來，將驢車趕入了道旁，慢慢的走入那些積雪的棗樹林。
　　樹林中果然有個小小的酒亭，還有七八個人動也不動的站在酒亭外，直著眼睛，張著嘴，就好像是壹堆泥人。
　　其中有壹個人，頭上用白布包住，壹看見葉開走了過來時，臉上就露出了驚駭之色。
　　葉開卻笑了。
　　他認得這個人，就是昨天晚上壹定要找他拼刀的土流氓。
　　“土豹子，土大哥。”
　　葉開忽然想起了別人稱呼他的名字，微笑著走過去，道：“土大哥，妳的酒也醒了？”
　　土豹子臉色發青，想點點頭，可是脖子卻似已發硬，整個人都好像硬得像幹泥巴。
　　不但是他，其余的六七個人也壹樣。
　　葉開微笑道：“挨揍的人沒有害怕，揍人的人為什麽反而害怕了？是不是我的骨頭太硬，把各位的手打痛了？那就實在抱歉得很。”
　　他沒有猜錯，這些人的手果然全都又青又腫。
　　壹個人的武功若是能練到葉開這樣子，縱然在爛醉如泥的時候，也壹樣有防身自衛的本能。
　　葉開笑道：“可是各位用不著害怕，我並不是來找妳們麻煩的，能在垃圾堆上睡壹晚上，也是蠻有趣的事，我正想好好的謝謝妳們。”
　　他拍了拍土豹子的肩，道：“來，讓我請妳們喝兩杯。”
　　土豹子臉上的表情卻更恐懼。
　　葉開道：“妳還怕什麽？”
　　土豹子終於道：“老大，我們已知道妳有種，只不過我們怕的倒不是妳。”
　　葉開怔住。
　　弄了半天，人家怕的原來並不是他。
　　葉開苦笑道：“妳們怕的是什麽？”
　　土豹子道：“我們只怕妳把我們頭上的東西碰下來，我們就真的是死路壹條了。”
　　葉開這才發現，這些人的頭頂上，全都端端正正的擺著壹枚銅錢。
　　銅錢在太陽下閃著光，就像是黃金壹樣。
　　“金錢幫。”
　　土豹子吐出口氣，道：“妳既然也知道金錢幫的規矩，我就放心了。”
　　葉開眨了眨眼，道：“什麽規矩？”
　　其實他當然知道金錢幫的規矩。
　　這枚銅錢，就是他們的信符，他們若是把銅錢放在妳頭上，妳就連壹動都不能動了。
　　土豹子道：“妳真的不知道？只要妳把我們頭上的銅錢碰下來，我們就得死，妳也得死，我們大家就全都是死路壹條。”
　　葉開又笑了，搖著頭，笑道：“哪有這麽大的規矩？我不信。”
　　他忽然伸出手，把土豹子頭上的銅錢拿了下來，喃喃道：“這壹文錢不知道能不能買杯酒喝。”
　　土豹子的人卻已駭傻了，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壹鞭子，兩條腿都已發軟，忽然壹下子就跪了下去，葉開卻好像沒看見，又道：“壹文錢想必不夠買酒的，還好這裏還有。”
　　他身子忽然掠起，落下來時，六七個人頭頂的銅錢，就全都已到了他手裏。
　　這些人都駭傻了，他們這壹輩子，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麽快的身手。
　　土豹子忽然跪在地上大叫：“這是他幹的，完全不關我們的事。”
　　葉開微笑道：“這本來就不關妳們的事。”
　　他拈起顆花生，放在土豹子手裏：“妳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土豹子當然不知道。
　　葉開道：“這意思就是說，妳們現在已可以站起來去喝酒了，隨便到哪裏去都行，金錢幫的人若敢來找妳們的麻煩，就叫他們來找花生幫的幫主，就說花生幫的幫主，已接下了這檔子事。”
　　土豹子忍不住問道：“花……花生幫的幫主是誰？”
　　葉開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就是我。”
　　土豹子也怔住。
　　突聽壹個人冷冷道：“很好，那麽我們現在要找的就是妳。”
　　冷冰冰的聲音，冷冰冰的口氣。
　　這個人也是冷冰冰的，蠟黃的臉，鷂眼鷹鼻，臉上有條很深的刀疤，使倒他看來更是滿臉殺氣。
　　葉開卻沒有看著他的臉——葉開註意的，只不過是他的衣裳。
　　壹身很紮眼的黃衣裳，在陽光下看來，也像是黃金壹樣。
　　他就在酒亭的石階上，還有三個人站在他身旁，穿的也都是同樣的衣裳。
　　葉開又在笑，道：“妳們身上這套衣裳倒不錯，不知道能不能脫下來給我，我正好拿去給我那條驢子去穿上。”
　　黃衣人瞪著他，瞳孔已收縮，居然還能沈得住氣，冷冷道：“妳知不知道本幫的規矩？”
　　葉開道：“剛才聽說。”
　　黃衣人道：“四十年來，江湖中從來也沒有人敢觸犯過本幫的規矩，妳知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葉開道：“妳說為什麽？”
　　黃衣人道：“只因為無論誰敢觸犯本幫的規矩，就必死無疑。”
　　另壹個黃衣人冷笑道：“無論妳是花生幫的幫主也好，是瓜子幫的幫主也好，都壹樣必死無疑。”
　　葉開嘆了口氣，道：“可是無論什麽規矩，遲早總是要被人犯壹犯的，也就好像處女遲早總得嫁男人壹樣。”
　　黃衣人對望了壹眼，沈著臉，壹步步走下石階，走過來。
　　四個人的腳步都很沈穩，尤其是那臉帶刀疤的大漢，兩旁太陽穴隱隱凸起，壹雙手青筋暴現，顯然是內功很深的武林高手。
　　葉開看著他的手，忽然道：“閣下莫非是練過大鷹爪力的。”
　　黃衣人冷笑。
　　葉開道：“看閣下臉上這條刀疤，莫非就是淮西的‘鐵面鷹’？”
　　黃衣人冷笑道：“妳的眼力倒不錯。”
　　葉開忽然沈下臉，道：“妳知不知道郭定是什麽人？”
　　鐵面鷹道：“好像聽說過。”
　　葉開道：“他是我的朋友。”
　　鐵面鷹道：“是妳的朋友又如何？”
　　葉開道：“妳知不知道花生幫的規矩？”
　　鐵面鷹道：“什麽規矩？”
　　葉開道：“花生幫的規矩，就是不許別人殺我的朋友，否則……”
　　鐵面鷹道：“否則怎麽樣？”
　　葉開道：“就是這樣？”
　　他忽然出手，揮拳痛擊鐵面鷹的臉。
　　鐵面鷹並不是無名之輩，也不是無能之輩，他不但在淮西壹帶的名頭極響，在江湖中也可以算是壹等壹的好手。
　　因為他的確有真功夫。
　　他的鷹爪力，的確得過“鷹爪王”門下的真傳，昔年曾在兵器譜上列名的“淮西大刀”，雖然壹刀砍在他臉上，居然沒有砍死他，淮西大刀反而死在他的鷹爪功下，“鐵面鷹”這名字，也正是因此而來。
　　鷹爪快，鷹眼也快。可是等他看到葉開揮拳，拳頭已痛擊在他鼻梁正中。
　　他並不覺得痛。要能感覺到痛苦，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現在他只覺得眼前忽然壹陣黑暗，忽然有無數顆金星，從眼前擴張。
　　他並沒有立刻倒下去。直等到已飛出去壹丈多遠，撞在酒亭的門框上，他才倒下去。
　　他也沒有聽見自己臉上骨頭碎裂的聲音，可是別的人卻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葉開看著他碎裂的臉，淡淡道：“原來他並不是真的鐵面，原來他的臉也壹樣可以打爛的。”
　　另外的三個黃衣人咬著牙，連看都沒回頭去看他們的同伴。
　　寒光閃動著，三個人已同時亮出了兵刃，壹把刀，壹口劍，壹對判官筆。
　　三個人四件兵刃，忽然間已全都向葉開身上招呼了過去。
　　兩招過後，葉開已發現這些人中武功最好的，並不是鐵面鷹，也不是用判官筆的老者，而是個使劍的年輕人。
　　他的劍法迅急而犀利，變化很多，他用的劍也是精品。
　　十三招過後，葉開還是沒有出手。
　　他壹出手就絕不落空。
　　現在他已出手，只聽壹聲驚呼，壹陣肋骨折斷聲，接著“格”的壹響。
　　用判官筆的老者已被點住穴道，使刀的大漢手抱肋骨，倒在地上，壹柄刀已被折成兩段。
　　只有使劍的年輕人沒有倒下，但臉上卻已駭得全無血色。
　　葉開隨手將兩截斷刀甩掉，忽然問這年輕人：“妳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折斷他的刀？”
　　年輕人搖頭。
　　葉開淡淡道：“因為他出手太陰毒，像他這種人，根本不配用刀。”
　　年輕人緊握他的劍，忍不住問道：“妳也用刀？”
　　葉開點點頭。
　　世上也許沒有人比他更懂得用刀，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刀的價值。
　　“我對刀壹向很尊敬。”葉開道：“妳若不尊敬妳的刀，就根本不配用刀，妳若尊敬妳的刀，用的時候就應該特別謹慎。”
　　年輕人看著他，眼睛裏已不禁露出驚異之色。
　　他已看出葉開不是個平凡的人，平凡的人絕對說不出這種道理。
　　他忍不住問：“妳究竟是誰？”
　　“我姓葉，叫葉開。”
　　年輕人臉色又變了：“葉開！”
　　“不錯，木葉的葉，開心的開。”
　　年輕人突然壹個大翻身，淩空掠起，往亭外竄了出去。
　　可是他的腳剛點地，就忽然聽見急風壹響，刀光壹閃。
　　閃電般的刀光，已從他頭頂飛過，飛出五六丈，余勢未歇，“奪”的壹聲釘在壹棵樹上，刀鋒入木，直沒至柄。
　　年輕人壹驚，停步，頭發已披散下來，束發的金環，已被削斷。
　　他全身卻已僵硬。
　　他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快的刀。
　　飛刀！
　　刀柄猶在震顫。
　　葉開走過去，拔出來，手腕壹反，刀已不見。
　　年輕人這才長長吐出口氣：“妳真的是葉開？”
　　“我本來就是葉開。”
　　年輕人苦笑道：“妳為什麽不早說。”
　　葉開笑了笑，忽然反問：“妳是不是金壇段先生的門下？”
　　年輕人又吃了壹驚：“妳怎麽知道的？”
　　葉開微笑道：“鐵面鷹剛才豈非也說過，我的眼力壹向不錯。”
　　年輕人承認：“實在是好眼力。”
　　葉開又問：“妳是段先生第幾個弟子？”
　　“第三個。”
　　“妳姓什麽？”
　　“姓時，時銘。”
　　“妳有沒有趕過驢車。”
　　“沒有。”
　　“我也知道妳沒有。”
　　葉開淡淡的笑道：“可是無論什麽事，都有第壹次的。”
　　“帶我去見妳們的上官幫主，無論她在哪裏，都得帶我找到她。”
　　葉開又坐上了那載煤的驢車，躺下去，甚至連眼睛都已閉起。
　　他知道這年輕人絕不會想逃走，也不會不聽話的；無論誰看見了他的飛刀，都絕不會再做出愚蠢的事來。
　　時銘果然已在趕著驢車上路，這的確是他平生第壹次。
　　有人在後面鞭策，驢子反而走得比剛才慢了。
　　葉開又剝了顆花生，拋起，等花生落進他的嘴，他忽然道：“聽說金壇段先生，是個最講究飲食衣著的人。”
　　時銘道：“嗯！”
　　葉開道：“聽說他收的弟子，也都是出身很好的世家子。”
　　時銘道：“嗯！”
　　葉開道：“妳也是？”
　　時銘道：“嗯！”
　　他顯然不願談論這個話題，葉開卻偏偏要談下去。
　　“妳不願我提起這件事，是不是也覺得不好意思？”
　　時銘終於忍不住道：“為什麽不好意思？”
　　葉開道：“因為妳也知道，以妳的師門和家世，本不該在金錢幫裏做奴才的。”
　　時銘的臉又漲紅，道：“我不是奴才。”
　　葉開道：“我也知道妳投人金錢幫，本是為了想擺脫妳的家世，自己做壹番事業出來，每個年輕人大都會這麽想的。”
　　他笑了笑，淡淡的接著道：“可是妳現在做的，卻是奴才做的事。”
　　時銘紅著臉道：“這是因為妳。”
　　葉開道：“不錯，這是我叫妳做的，但是往別人頭上擺銅錢，難道就不是奴才做的事？”
　　時銘閉上了嘴。
　　葉開道：“何況，我叫妳做這種事，只因為妳本已是金錢幫的奴才，否則我情願爬在地上做驢子，讓妳騎在我身上。”
　　時銘的臉更紅，目中卻已不禁露出痛苦之色。
　　葉開忽然又問道：“妳知不知道我剛才為什麽要發出那壹刀？”
　　時銘遲疑著，慢慢道：“我也聽說過，妳的刀不是殺人的，而是救人的。”
　　葉開道：“不錯，我發出那壹刀，就是要讓妳知道，妳在金錢幫裏，也壹樣做不出大事來的。”
　　時銘咬著牙，道：“那只因為我的武功……”
　　葉開打斷了他的話，道：“壹個人是不是受人尊敬，和他的武功並沒有關系，妳做的若是光明正大的事，就絕沒有人會看不起妳，我的刀也絕不會飛到妳頭上去。”
　　他嘆了口氣，又道：“否則我縱然不殺妳，遲早也壹定有別人會殺妳的。”
　　時銘又閉上了嘴。
　　現在他已明白葉開的意思，葉開也知道他不是個愚蠢的人。
　　“我相信妳壹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葉開又剝了顆花生，拋起來，等著它落下。
　　他知道，花生既然已被拋起，就壹定會落下來的。
　　驢車已馳人了街道——和長安城裏完全同樣的壹條街道。
　　只不過這條街上的鴻賓客棧，並沒有被燒成壹片瓦礫。
　　看著鴻賓客棧的金字招牌在太陽下閃著光，葉開心裏又不禁有了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看見壹個死人又復活了壹樣。事實上，他的確也看見過“死人”復活。
　　人生中有些事，的確就像是夢境，是真是假，本就很少有人能分得清。
　　葉開心裏在嘆息，臉上卻帶著微笑。他知道街上的人都在看著他。
　　現在正是中午，街上的人並不多，也正如長安城裏的情況壹樣，大多數人都留在家裏吃飯。
　　可是在街上走動的人，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看來都很緊張，就像是已知道有什麽大事要發生，心裏都已有了種說不出的預兆。
　　葉開也知道這裏就要有件大事發生了，他還知道這件大事就是他造成的。
　　現在他已到了這裏，他已不準備像上次那樣，平平安安的走出去。
　　驢車又在鴻賓客棧外停下。葉開壹走進去，就看見上官小仙正坐在櫃臺裏，正在翻著本賬簿。
　　她看來的確像是個老板娘的樣子，只不過比大多數老板娘都漂亮得多。
　　聽見了葉開的腳步聲，她立刻擡起頭來嫣然壹笑，道：“我就知道妳壹定會來的，我正在等著妳。”
　　葉開站在櫃臺前，看著她，也不知為了什麽，心裏忽然又覺得壹陣刺痛。
　　無論她是真是假，她對他總算不錯。他們在壹起共同生活的那幾天，也是他永遠都忘不了的。他實在不希望他們會變成仇敵。無論怎麽看，上官小仙都絕不像是他的仇敵。
　　她笑得溫柔而嫵媚，就像是個剛看見老板回來的老板娘：“我已替妳準備了幾樣妳喜歡吃的菜，現在想必就快開飯了。”
　　葉開冷冷道：“我不是來吃飯的。”
　　上官小仙嫣然道：“可是無論誰都要吃飯的，妳也壹樣不能例外。”
　　葉開並不想跟她爭辯，也沒爭辯，他忽然問道：“妳在算賬？”
　　“嗯？”
　　“是不是在算妳昨天晚上殺了多少人？”
　　上官小仙又笑了：“我就算殺了人，也不會記在賬簿上。”
　　“賬簿記的是什麽？”
　　“這是本禮簿。”上官小仙道：“上面記著很多奇怪的人，送了很多奇怪的禮。”
　　葉開道：“送給妳的？”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我還沒有這麽好的福氣。”
　　她忽然又笑道：“妳要不要我把上面記的念給妳聽聽？”
　　葉開沒有拒絕。
　　上官小仙道：“崔玉真，送的是壹只老母雞，壹斤燕窩；南宮浪，送的是壹幅畫；葉開，送的是活人壹個。”
　　葉開臉色變了，他當然已知道這是誰的禮簿。
　　上官小仙吃吃的笑著道：“崔玉真為什麽要送雞呢？難道她以為新郎官是妳，想讓妳煮壹鍋雞粥，在洞房裏吃宵夜？”
　　她不讓葉開說話，又笑道：“這上面最奇怪的壹份禮，恐怕就是妳送的了，可是最貴重的壹份禮，妳壹定猜不出是誰送的？”
　　葉開忍不住問：“是誰？”
　　“是四個人。”
　　上官小仙慢慢的念出了四個名字：“牒兒布，多爾甲，布達拉，班察巴刀口。”
　　葉開臉色又變了：“他們送的是什麽？”
　　“是壹袋珠寶，裏面還有壹塊玉牌。”
　　上官小仙又道：“就是這塊玉牌。”
　　她已從櫃臺裏將那上面刻著四個天魔的玉牌拿了出來。她顯然也早就準備讓葉開看的。玉牌晶瑩而美麗，上面刻著的天魔，卻令葉開觸目驚心。
　　上官小仙又在問：“妳知不知道這玉牌是什麽意思？”
　　葉開不知道。
　　“這是復仇玉牌。”上官小仙道：“魔教的四大天王復仇時，壹定會有這種玉牌出現。”
　　葉開緊握雙拳：“他們是不是為玉簫復仇？”
　　上官小仙點點頭，道：“那袋珠寶，就是他們買命的錢。”
　　“什麽是買命的錢？”
　　“四大天王在殺人之前，壹定要先將那些人的命買過來，因為他們不願欠來生的債。”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他們送的珠寶實在不少，殺的人也實在不少。”
　　葉開忍不住問道：“殺人的難道是他們？”
　　上官小仙又嘆了口氣，道：“妳就算是呆子，也該看出殺人的是誰了。”
　　葉開道：“但收屍的卻是妳。”
　　上官小仙淡淡道：“殺人是壞事，收屍卻是做的好事。”
　　葉開道：“妳為什麽要替他們收屍？”
　　上官小仙道：“因為我想查出壹件事來。”
　　葉開追問：“什麽事？”
　　上官小仙道：“我要查出多爾甲和布達拉究竟是什麽人？”
　　葉開冷冷道：“只可惜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妳收了他們的屍也沒有用。”
　　上官小仙道：“有用。”
　　葉開道：“有用？”
　　上官小仙道：“我算準他們當時壹定也在那喜堂裏。”
　　葉開承認，他們若不在那喜堂裏，又怎麽能出手殺人。
　　上官小仙道：“所以當時喜堂裏若有壹百個人，死的壹定只有九十八個。”
　　葉開道：“沒有死的兩個，壹定就是多爾甲和布達拉。”
　　上官小仙嫣然壹笑，道：“我就知道妳並不是個呆子。”
　　葉開道：“所以妳就將死屍全收回來，看看死的是些什麽人？死了多少人？”
　　上官小仙道：“不錯。”
　　葉開道：“但妳卻還是查不出，那沒有死的兩個人是誰？”
　　上官小仙道：“所以我就把禮簿也拿來了，看看送禮的是些什麽人。”
　　葉開道：“送禮的人並不壹定會去喝喜酒，去喝喜酒的人，並不壹定送了禮。”
　　上官小仙道：“我至少總可以看出壹點頭緒來，我也不是呆子。”
　　葉開道：“妳看出來了。”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妳壹來，我的心就亂了，怎麽還看得下去？”
　　她站起來，走出櫃臺，忽然又道：“我還有句話要問妳。”
　　葉開只好讓她問。
　　上官小仙道：“人是不是都要吃飯的？”
　　葉開只好承認。
　　上官小仙道：“妳是不是人？”
　　葉開也只有承認。
　　上官小仙拉起他的手，嫣然道：“那我們現在就該吃飯去。”
　　葉開在吃飯。他自己忽然壹到了上官小仙面前，就好像真的變成了個呆子。可是他肚子實在很空，走了半天路，胃口也開了，不坐下吃飯倒也沒什麽，壹坐下來，拿起了筷子，就很難再放下來。
　　何況這些菜也的確都對他的口味，尤其是壹樣又酸又辣的豆腐乳，不但開胃，而且醒酒。
　　上官小仙柔聲道：“我沒有替妳準備酒，因為我知道妳肚子是空的，吃完了飯，我再陪妳喝。”
　　無論誰來看，無論怎麽樣看，她都是個又溫柔，又體貼的女人。壹個男人若是遇著了這種女人，應該怎麽辦呢？葉開已拿定了主意——不理她，就算她能說出壹朵花來，也不理她。
　　上官小仙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知道妳心裏壹定在怨我，不該把妳留在這裏，否則丁姑娘就絕不會嫁給郭定的，她若不嫁給郭定，也就不會有那天晚上那些事發生了。”
　　這正是葉開心裏想說的話。自己還沒有說，上官小仙反而先替他說了出來。
　　“可是妳也應該替我想想，我也是個女人，並不是妖怪。”她幽幽的接著道：“女人喜歡上壹個男人時，總會忍不住想要留住他的，無論什麽樣的女人都壹樣。”
　　葉開在冷笑。但是他心裏也不能不承認，她說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的。愛並沒有錯，也不是罪惡。
　　壹個女人愛上了壹個男人，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壹點錯都沒有。壹個女人愛上壹個男人時，當然就絕不會希望他趕快走的。這壹點也沒有人能說她錯了。
　　葉開忽然發覺自己的心又已被她打動，立刻站起來，道：“妳的話說完了沒有？”
　　上官小仙道：“還沒有。”
　　葉開道：“我的飯卻已吃完了。”
　　上官小仙道：“妳不想喝酒？”
　　葉開道：“不想。”
　　上官小仙道：“妳也不想查出多爾甲和布達拉是什麽人？”
　　葉開道：“我自己會去找。”
　　上官小仙道：“妳就算真的能找出來，又怎麽樣？難道妳壹個人就能對付整個魔教？”
　　她又嘆了口氣，道：“妳知不知道魔教中有多少門人子弟？妳知不知道他們有多大力量？”
　　葉開知道。魔教的可怕，很少有人能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上官小仙道：“所以妳也應該知道，要對付魔教只有壹種法子。”
　　葉開忍不住問：“什麽法子？”
　　上官小仙臉上溫柔的笑容已消失，美麗的眼睛裏，忽然閃出了壹種逼人的光彩。
　　現在她已不再是個溫柔而體貼的老板娘，而是威震江湖金錢幫的幫主。
　　她凝視著葉開，緩緩道：“放眼天下，能和魔教對抗的，只有我們金錢幫！”
　　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道：“經過多年來的籌劃準備，現在金錢幫無論人力物力，都已達到巔峰。”
　　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道：“少林、武當、飽寶、點蒼、華山，每壹個門派中，現在都已有我們的人……”
　　葉開打斷了她的話道：“所以妳現在又想收買我？”
　　“不是收買。”上官小仙道：“只不過妳若要對付魔教，就只有和金錢幫合手。”
　　葉開冷笑道：“妳是不是又想要我做妳們金錢幫的護法？”
　　上官小仙道：“只要妳願意，我甚至可以將幫主讓給妳做。”
　　葉開道：“妳為什麽要如此犧牲？”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眼波又變得春水般溫柔，輕輕道：“壹個女人為了她真正喜歡的男人，本來就不惜犧牲壹切的，何況……”
　　葉開道：“何況魔教本來就是妳們的對頭？”
　　上官小仙道：“非但是我們的對頭，而且是誓不兩立的對頭，尤其是最近……”
　　葉開道：“最近怎麽樣？”
　　上官小仙道：“最近我就算不去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
　　葉開知道這不是謊話。金錢幫和魔教最近都準備重振聲威，稱霸江湖，他們之間的沖突，當然會越來越尖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實在是他的好機會，他雖然並不想做漁翁，但至少可以乘這個機會，做很多他早已想做，也早已該做的事。
　　上官小仙又道：“妳的情況也壹樣，現在四大天王中，已有兩個人到了長安，為的絕不止是要對付金錢幫，也是為了要對付妳。”
　　葉開道：“所以就算我不去找他們，他們也壹樣不會放過我的。”
　　上官小仙道：“他們是妳的對頭，我至少還是妳的朋友，所以妳應該和我們聯合起來的。”
　　葉開已坐下。
　　上官小仙道：“現在妳心裏也許會認為我是想利用妳？”
　　葉開道：“妳不是？”
　　上官小仙道：“就算是我在利用妳，妳豈非也可以同樣利用我，乘這個機會，將魔教消滅？”
　　葉開忽然嘆了口氣，道：“妳實在是個很會說話的女人。”
　　上官小仙道：“我是不是已經說動了妳？”
　　葉開苦笑道：“好像是的。”
　　上官小仙又笑了，笑容又變得溫柔而嫵媚：“那麽我們現在是不是已應該喝杯酒？”
　　葉開嘆道：“現在我只奇怪壹件事。”
　　上官小仙眨著眼，道：“什麽事？”
　　葉開道：“妳要我做的事，我為什麽總是沒法子拒絕？”
　　【未完待續】
　　共計41412字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