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死性不能改

　　神手妙食，變化萬端，烹調為手藝，用心竭力煮，焚膏繼晷，枯腸窮智，為的就是要煮出壹頓人間美食。
　　妙曲要有知音人，同樣美食也要有人欣賞，曾在上代江湖顯赫壹時的禦廚，竟淪落至如斯田地，蟄伏於小村鎮內，當個沒沒無聞的面店老板，每日營營役役。
　　原因簡單得很，這裏並沒有人懂得欣賞禦廚常吉的佳肴美食，他們只滿足於每天吃壹碗“五熱糊塗面”，來個糊糊塗塗的填飽肚子，也就勉強的過壹天。也許，人生糊塗得過且過的人真在太多了。
　　常吉花了並不太久的時間，在村民們目瞪口呆的壹陣子中，已煮好了所有橫刀要求的美食。
　　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把每壹個人都迷住了，如此窮鄉僻壤的小村鎮，又何曾見過此等宮中壹品美食。
　　鼻子從未嗅過如此肥腴甘香的美食，單是氣味己已引人垂涎，當食物端來放在小白等人面前，眾口壹詞都忍不住大加稱贊。
　　小白笑道：“原來海參可以煮得如此有彈性，而且入口溶化，常老兄擅用爐火之神技，當真令人敬佩。”
　　小白不絕口的贊賞，莫問當然也不例外，甚至是那壹直異常沈默的夢兒，也不得不發出由衷地稱贊。
　　畢竟在這等鄉下小村鎮，能夠突然享用到如此珍饈百味，心底下當然暢快無比，情不自禁打從心底笑了出來。
　　小白把面前酒菜都吃個精光，但壹碟完了又來另壹碟，肚子總不能都承受下去，只好暫且停筷。
　　小白舔舔嘴角，笑了笑道：“大師兄為了要表明小師侄重出江湖的要旨、關鍵，花如此長篇大論來‘說明’道理，倒也太費心思了，小師弟就此謝過。”
　　明顯得很，小白已看穿了橫刀的意思，為何帶大家壹同來品嘗美食，內裏的涵義跟皇上皇重現武林有何關系？
　　禦廚就是禦廚，他並非甚麽大將軍、武林高手，他的出現豈會跟皇上皇再踏足江湖，爭霸為皇有關連？
　　莫問笑了笑道：“機會，為的就是壹個機會，這位手藝非凡的禦廚老兄，壹直瑟縮在這小村鎮，要等到有客人認得他，才有機會耍出十八般武藝，再弄出驚人廚藝的菜式來。”
　　常吉滿臉興奮之情，仿佛昔日名滿京城的風光日子又都回來，那些無處不在的掌聲、喝采聲，在前朝未亡時，每時每刻都伴在他身邊，那時的常吉就是最快樂、最滿足的人。
　　自皇國滅亡，常吉流離失所，不懂攀附權責，難以得到各方大王、貴人的賞識，提攜重用，最終只得自食其力。
　　昔年堂堂禦廚，空有壹番神奇藝業，淪落偏僻小鎮市集，只好以販賣廉價面食維生。
　　賤價之物，就算花盡神能，也難以化腐朽為神奇。區區數文錢，又豈能做成壹頓豐富美食？
　　虎落平陽，任常吉是神廚聖手，每天早晚也只好汗流浹背，為辛勤的百姓、村民，烹調出聊以餬口的面食。
　　橫刀上前拍壹拍常吉的肩膀，淡淡道：“只是，常大禦廚仍好希望有人認得他，期待有壹天能再次展露非凡身手，再次的證明自己是超凡入聖的壹代廚神。”
　　“欠缺的，就是壹個被客人認出來的機會！”常吉的眼眸裏充滿激情，隱隱已見有淚水湧出。
　　橫刀道：“機會，絕對是最重要的配合。能掌握機會，乘勢而起，才能壹飛沖天。常吉，他只是需要壹個機會來再壹次證明自己的價值，而我的孩子皇上皇，卻是需要壹個能統壹天下的‘機會’。”
　　小白笑道：“大師兄是想說，皇上皇上壹回的失敗，只是因為時機不適合罷了！”
　　“強敵當前，如名昌世、笑蒼天、皇玉郎、余律令……等，勉強爭霸，必然只會落得焦頭爛額。如果能夠在適當的時候歸隱，把實力再次提升，等待下壹代的萌芽，對手便會容易應付得多。”
　　橫刀又向莫問、夢兒掃了壹眼，看來他始終認為，這二人就是自己的孩子皇上皇成功壹統天下的最大障礙。
　　而皇上皇則由始至終坐在壹邊，對於滿桌的美酒佳肴，他視若無睹，或許對曾經為王的他來說，山珍海味、珍饈百味已毫無吸引力可言。
　　皇上皇終於喝下壹口老酒，緩緩的道：“或許爹也是多此壹舉，憑妳們三位碰上名昌世等，恰如螳臂擋車，就算勉強僥幸不死，很快地異國老不死率領的大軍又會殺至，莫問、夢兒，兩位能否有命留在下壹代武林爭霸，看來機會極微，那就不會成為我爭霸的障礙。”
　　無可否認，橫刀在適當時候把皇上皇“收藏”了起來，待武林大風暴過後，才伺機東山再起。
　　如此把握時機，的確是合適又聰明的方法。今天的皇上皇，已是長大成人而且智勇雙全，他日在下壹代江湖爭霸，絕對是最強勢力。
　　時機，對壹代梟雄霸主來說，比甚麽都更重要。錯誤的時機出擊，招致失敗。
　　但同樣的實力，在適當時機爆發，結局便很可能截然不同，最終便能馬到功成。
　　禦廚常吉，需要的是壹個再受人賞識的機會，他在“風林村”等了二十多年，終於能夠等到今天。
　　從此，這裏的每壹位村民，都對常吉有全新的尊敬、認同，“五熱糊塗面”只是常吉神技的壹小部分。
　　“他媽的，真的好想妳倆都不要死在名昌世手上，要死，便死在我手上好了！”
　　倨傲不凡的皇上皇，從來說話不饒人，過去、今日，從來沒有改變，只有變本加厲，絕對沒有收斂。
　　面對皇上皇的挑釁，該如何應對？
　　橫刀已助皇上皇掌握了下壹代的風雲時機，莫問、夢兒是被比了下來嗎？難以爭霸嗎？
　　“常老兄這味‘母子大會’真令我大開眼界，大快朵頤，鵪鶉加鵪鶉蛋，下鹵鍋煮至八分熟，卸骨架，配上炸虎皮蛋，特別出色，加上筍片、香菇片、高湯配合得宜，真的貨真價實。”小白連鍋裏的芡汁也壹點壹滴舔個精光，看來果真十二分欣賞。
　　禦廚常吉當然是滿意萬分，如此欣賞的反應，從前見得太多，但那已是太久以前的事，記憶仿佛有點模糊了。
　　小白突然躍向店外，壹把抓住壹位圍觀的菜販光頭胖子，不由分說，便拉他進入酒樓內。
　　光頭胖子原來也在欣賞，靜觀常吉的神乎其技，正嗟嘆平日有眼不識泰山，冷不防被小白拉入酒樓內，心裏頓時七上八落，不知對方葫蘆裏賣甚麽怪藥。
　　小白：“老兄，來，‘母子大會’半點也不剩，但另壹味‘八寶扒駝掌’，卻還留有壹點點，妳來作個公正評價吧！”
　　四十來歲的光頭胖子，竟然也不搭話，順手夾起壹箸“八寶扒駝掌”壹口吞下，更合起眼來，在咀嚼中盡量感受箇中升華滋味。食物已經吞下肚，舌頭還在不斷打轉，暢快得很。
　　“太美妙，他媽的實在太美妙，掌片軟爛筋糯，味道醇厚，入籠蒸熟不油不膩，果真人間仙食，妙哉！妙哉！”
　　光頭胖子長居“風林村”，目光淺窄，又哪裏嘗過如此美食，當下眉飛色舞，鼓掌稱贊。
　　小白看在眼裏，笑道：“看來閣下也被這菜式迷醉了，踉‘五熱糊塗面’相比，老兄認為此駝掌勝上多少倍呢？”
　　“哈……不能相比啊！‘五熱糊塗面’只是壹般好貨色，但這‘八寶扒駝掌’，太棒了，相距何止千倍，好吃超逾千倍萬倍，吃過了駝掌，又怎會對甚麽糊塗面再有興趣！”
　　光頭胖子說得坦白，而且老實不客氣的又再舉箸挾菜，貪婪的食相活像剛從牢獄逃出來，餓苦了的囚犯似的。
　　小白笑道：“好了，好了，既然客人都愛上了這美味的‘八寶扒駝掌’、‘母子大會’這等菜式，常老兄，妳頭上的招牌可以摘棄了，改以桌上任何壹款美食的名稱，壹定能更吸引人、更旺場、更令人家滿足食欲了。”
　　酒樓裏外原來圍顴的客人們，都立時響起雷動掌聲，當然了，吃禦廚名菜，當然比甚麽“五熱糊塗面”精彩多了。
　　誰都鼓掌稱慶，大笑大悅，就只有壹個人臉有難色，壹點點笑容也擠不出來，他，竟然就是原本理應很高興的禦廚－常吉。
　　帶著憂郁無奈的表情，常吉幽幽的道：“對不起，各位，常吉不可能每天都獻上最好的美食！”
　　愕然、迷惘、失落，只維持了壹陣好短的時間，因為常吉接下去說出了真正的原委。
　　常吉帶著最無奈的嘆息，輕輕道：“這些菜式，因為要上等食品、配料，還需要花上大量心血去煮，每天能煮成的份量並不太多，物料太貴，成本重，吃壹回這樣的美食是‘五熱糊塗面’的千倍價錢，各位村民要負擔，根本絕不可能，對……不……起！”
　　對壹個充滿熱忱，又大有煮食興趣、能耐的禦廚來說，要他拒絕客人要求，不能煮出美妙上等菜式，實在比死更難受。
　　惟是現實使然，整個“風林村”也沒有壹家人能負擔，這些菜肴又怎可能天天都煮出來。
　　並不是好吃就成，價錢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酒樓裏裏外外，客人都低下了頭，有壹些更是黯然離去，原來，他們都配不上此等壹品菜式，何等卑微！
　　小白拿著還留有壹些駝掌的碟子、淡淡的道；“禦廚常吉，終於等到時機，有人認識妳了、欣賞妳了。只可惜，閣下所煮的菜式依然如壹“名貴、價昂，本質不變，也就成了成功的最大障礙。妳這次的成功，只可能是曇花壹現，絕不能持久！”
　　“就算誰都很欣賞妳的美食，但就只有最便宜的‘五熱糊塗面’適合村民們，妳的成功，也就只能困在此窮鄉小村內。”
　　橫刀冷冷道：“本質不變，也就成了成功的最大障礙！”
　　回頭看壹看，滿臉不可壹世的皇上皇，囂張倨傲的態度，確實是十年如壹日，從未變過。
　　如此難以令人接受的性子，會有能人義士，拼死為他奪取江山嗎？難道壹個人壹雙手就能成為天下王者？
　　小白的隱喻壹針見血，橫刀為了培育孩子成為下壹代武林霸主，用心良苦，他確實下了許多功夫，奠定了壹個最合適的時機。
　　然而，時機到了，但太狂傲囂張的性子，令任何人也不願甘心為他效勞，如此“本質”
　　不變，當然難成大器。
　　原來掛在橫刀臉上的無比信念，壹下子被挫弱、消減了許多、許多，小白說得不錯，若然皇上皇的高傲、不可壹世性子不變，要建立勢力，重新奪得皇位，實在太天真。
　　以禦廚的實例來打破橫刀藉禦廚所要演繹的道理，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白的聰明機智，依然是天下無敵。
　　破得好，破得妙，卻又不太正面沖撞大師兄橫刀的面子，留有三分餘地，小白奇才真超群，果真半分不錯。
　　小白雖然從容應付過去，暗地裏其實是跟大師兄橫刀已對上了壹招，化解得輕松恰到好處，但坐在壹邊的莫問、夢兒又如何？
　　“常吉老兄，妳知否如今‘劍京城’中，那‘醉翁樓’的‘七醉八寶蝦’壹客賣多少銀兩嗎？”
　　壹直沒有說話的莫問，看來認為時機成熟，是他應該說話的時候了，只是，他問的卻是好無聊的價錢問題。
　　這些問題，跟化解橫刀擺明的挑戰有關嗎？跟皇上皇的情況又有何關系？
　　常吉仍未回話，莫問再笑著問道：“‘皇京城’有壹間遠近馳名的大酒樓‘合歡閣’，那裏的甚麽‘富貴七人宴’最受歡迎，請問，妳知道為何貴客鍾情如此昂貴的菜式呢？”
　　答案當然又是啞口無言，常吉已困在這窮鄉小村二十多年，沒有去大城鎮去走，又哪會知曉他鄉事情。
　　“妳所懂得的，就只有‘五熱糊塗面’，對嗎？”莫問追問常吉，教他不得不點莫問冷冷道：“妳在此二十多年，每天都在等待時機，同樣，也每天都在浪費機會。等得太久，令閣下變得與世隔絕，成了無知。壹個無知的人，就算身負何等高超技藝，能做出來的好東西，變來變去，也難以變出個甚麽新名堂來。”
　　“常老兄，太長久的守候、太脫節的現實，就算今天妳再當上禦廚，也難以明白、適合皇帝主人的口味了！”
　　壹滴淚珠，從常吉的眼眶掉了下來。他不得不承認，從前的風光已不可能再現。
　　如今的世代，對他已太陌生，瑟縮太久，常吉早已不適應全新的時代，他已錯失了機會！
　　莫問輕輕的回頭，對著橫刀道：“大師伯，我的分析可有錯嗎？請加提點、指教。”
　　壹樣形式的反證，莫問說明了皇上皇雖然等到了良機，也懂得掌握機會，但失去的，卻是實戰“經驗”與“關系”。
　　人生很公平，有得，同樣也必然有失！
　　所有爭霸者，都在這生日子裏建立了深厚基礎，人脈關系、作戰經驗、失敗經驗、時間掌握……每壹方面、每壹細節都不會疏漏，這些重要的條件，困在深山練功的皇上皇卻是半分也不可能擁有。
　　莫問道：“我實在從未聽聞，壹個困在與世隔絕地方練武的人，壹出來便能掌握天下。
　　哈……是太天真還是在說夢話，也許三歲孩童也會有最合適的答案吧！”
　　皇上皇依然保持著不變的驕傲態度，托著頭只聽不語，他依然對自己充滿無比信心。
　　他，壹定會是下壹代的霸主！
　　只是，他的父親橫刀，內心卻充滿重重矛盾，非但是莫問的解說有理；更重要的，是他能清楚閔釋道理，又能透過以禦廚常吉的實際情況，來說明壹切，如此人物，豈同凡響！
　　莫問，太超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