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夭魔妖法

　　天色已全暗了下來，夕陽透過大樹葉子，教叢林活像陳舊又發黴，顯得特別幽異。
　　小白輕身而來，翻過幾棟石塔後的寺院，愈走愈覺幽深，愈來愈感詭秘，心下卻依然保持著平靜。
　　落葉聲、鳥語聲、風聲……，壹下子忽地都消失了，眼前的壹望無際大樹，竟都分別吊著、掛著、貼著、纏著用針紮著的許多許多布人、紙人、稻草人。
　　這些沒有生命的人，壹概不見臉容，但從大夥兒的身體誇張扭曲，盡可感到“他們”正受著極殘酷慘刑。
　　沒生命的家夥，不可能出來作惡吧，如此的對待，是頑童所為麽？還是別有用心？
　　數以千計的“慘痛”受刑假人都以各種各樣的方法系在樹上，只有大樹林中央的壹個“她”，孤獨端坐。
　　她，是神色木然的醜尼姑，幽靈壹般的呆呆冷若冰霜。她的唇色發紫，似是死屍般紫得發白。
　　那壹雙眉又彎如刀，雙目睜開，媽的，竟雪白壹片，沒見有黑色的眼珠兒。
　　這時天色昏蒙，突然數以千計、沒有生命的大小“各人”鄱在跳舞，左搖右擺、上下跳動、旋轉扭飛……不壹而足。大家活動，是因為同壹時間女尼奏起壹絲絲空洞的琴聲來。
　　像是哀哭著孤寂死亡的琴聲，似遠還近，非但打進小白耳朵之內，更且撫摸著他的肌膚。
　　身上每壹寸肌膚都在感受那聲音，猶如壹層薄薄的紗，緊緊纏住身體、四肢，又不住的滑動。
　　琴音織成貼體輕紗，滑動得或急或緩，也就從而帶給小白有時輕快、有時呆滯、有時暢樂、有時孤寂的不同感覺。
　　醜尼姑手中的琴古老又黑漆漆，只有幾處點上火焰壹樣的鮮紅，在暗黑的靜夜彈奏，仿佛幾朵鬼火不住的在跳躍。
　　鬼火舞，人也在跳舞。
　　醜尼姑忽地旋來旋去，轉前轉後的，整個人像個陀螺壹樣飄飄跳躍，小白平生從未看過如此美妙的舞姿。
　　她的雲髻高高梳起，耳垂至脖子敞開，白得連玉墜子放上去都瞧不見壹樣。
　　身段修長美好，那苗條的浮幻身姿，像極人間仙子，顧盼生姿，從天家降下凡塵，要大家為她的絕艷而拍掌驚呼。十全十美的美態，偏偏配上壹副奇醜的外貌。
　　琴韻從緩慢又古老漸變得輕快，融合那輕盈的曼舞動作，還有那琴音織成的薄紗，不住在小白身上擦磨。
　　從體外到體內，甚至是靈魂已徹底被勾引住，噢，原來醜八怪尼姑也壹樣能迷死人。
　　琴音突又轉變得抑揚頓挫，飄忽無定，但音律蕩漾著，悠悠的打進小白身體內。
　　心、肺、胃、腎、腸……，都壹壹隨節拍跳躍，小白感到不妙，但那又如何？
　　他已未能乎復那動人心魄的波動了。
　　而那疑幻疑真的急舞女尼，眨眼間便如夢魘裏的幽靈，漾著雪壹樣的寒光飄至身前，伸出那像雪玉壹般白的雙掌，輕輕在小白雙肩上印了兩掌，登時壹雙肩膊都如同結了壹層冰壹般。
　　小白迷迷茫茫中仍有著反抗意識，只是刺痛已由雙肩上傳來，兩手再難以擡起。
　　更可怖的，是腦海裏閃現壹絲絲清晰的“思想”、“意念”，不住在呼喚，催促小白放棄掙紮抵抗。
　　“去死吧，別無謂抵抗，應該馴如羔羊，任由宰殺，壹死便壹了百了，豁達面對好了！”
　　心聲在腦際間不住回響，小白的意誌更覺單薄。醜尼姑從身上抽出壹把明晃晃又亮晶晶的軟劍，劍如靈蛇，張開血盆大口，要噬向已呼吸急促、心坎似有東西在砰砰地擊撞的小白。
　　小白只好緊閉雙目，抽劍拒擋，身子往後壹翻，接連翻山十八尺外，足尖壹點，又斜退三尺，然後再橫跨出五步。
　　看不見那彌漫八方的殺力，但殺氣依然，琴聲愈彈愈急，醜尼姑就依著琴音殺來。
　　小白閉目不住在擋，大約十招被劃傷壹處，他心頭更是混亂，醜尼姑怎可能既彈琴又揮劍？
　　彈琴要用壹雙手，揮劍又要壹只手，老尼姑難道用腳來彈琴麽？就算是，那她又如何能走路？
　　只可惜小白已閉上雙眼，避免眼目迷惑。
　　專心壹意的拒敵對戰，只是內心太多疑慮困惑，教自己愈覺心思混亂，終按捺不住，睜開雙目看個究竟。
　　小白要看壹看醜尼姑的神乎其技。
　　他，終於看清楚了，因而心頭劇震，心房幾停頓下來，眼前的醜尼姑，竟有三條手臂，四腿在動。
　　醜尼姑忽然發出壹聲尖嘯，隨著尖嘯的同時，雙目發出壹種羅剎壹樣的厲芒，嘴角還帶著詭異恥笑。
　　小白胸口已重重被刺了壹劍，鮮血登時如泉噴射，直飛而出，人已應聲仆倒地上。
　　身體開始冰冷起來，小白漸漸失去知覺，大勢已去，他無法再戰，不能再反抗，絕對的任由魚肉。
　　醜尼姑從優美絕倫的妙舞姿態中緩緩平靜了下來，小白那失落又失魄的眼神，仍滿是怯懼之意。
　　醜尼姑的三條手臂其壹漸漸化成灰燼，四條腿的其二也壹樣，淡化飄散，回復“合理”
　　樣式。
　　轉啊轉，變啊變，轉動的同時人也在變動，醜尼姑好快便變成壹位百歲老翁。
　　老翁先替小白封穴止血，淡淡地蹲下來道：“這就是妳大師伯的絕世神技——‘心魔妖法’，實在極之可怖！”
　　小白道：“我就連壹招也抵擋不了。”
　　老翁道：“由此可見此種武學之殺力強橫。”
　　小白道：“天下間有誰可破此‘心魔妖法’呢？”
　　老翁道：“絕對自負自信者。”
　　小白道：“何解呢？”
　　老翁道：“只有絕對自負又自信的人，才不致產生恐懼，才不會被迷惑，面對妖變仍能從容斬殺。”
　　小白道：“大師兄橫刀、二師兄名劍又或我爹笑三少及四師兄刀鋒冷，有可能是破‘心魔妖法’的人嗎？”
　　老翁道：“傻孩子，他們的自信都不比妳強。”
　　小白道：“但我卻敗下陣來。”
　　老翁道：“妳的自信只是未達至升華階段吧！”
　　小白道：“如何方可能升華？”
　　老翁道：“登基為王。”
　　小白道：“甚麽？師父，妳以為像我這般人世未深的小子會當上皇帝麽？哈……”
　　老翁道：“哈……，我盜聖該沒看錯，只要妳願意，有壹天妳定然會登基為王，擁有最強大的自信心。”
　　小白道：“那個時候我便能破敗師伯的‘心魔妖法’？”
　　盜聖道：“不壹定！”
　　小白道：“為甚麽啊？”
　　盜聖道：“因為妳大師伯仍未死。”
　　小白道：“那又如何？”
　　盜聖道：“壹個未死的人，仍會不斷練武、不斷上進、不斷提升，當妳成為皇帝，他的‘心魔妖法’已不知提升至哪個層次。”
　　小白道：“但願他早點死去。”
　　盜聖道：“他死不了！”
　　小白道：“可在江湖上卻從未聽聞他的事跡啊！”
　　盜聖道：“因為妳的三位師兄跟為師壹同在部署多年後的壹天，突襲下擒住了他。”
　　小白道：“怎麽不當下宰了大師伯呢？”
　　盜聖道：“因為我阻止。”
　　小白道：“甚麽？”
　　盜聖道：“咱們幹了壹些好卑鄙的事，幾經辛苦才擒住了那家夥，問心有愧，殺了他難以面對天理良心。”
　　小白道：“壹定要囚禁住他。”
　　盜聖道：“永生不會放出來。”
　　小白道：“很好！”
　　盜聖道：“這只是個主觀願望，客觀現實是妳的大師伯太強，如何鎖困也不壹定能困得住他。”
　　小白道：“我既要闖蕩江湖，也許有壹天便會碰上這位大師伯，他就是我最大敵人。”
　　盜聖道：“妳應該有資格成為他的敵人。”
　　小白道：“依師父觀察，我成長以後，可能戰勝、壓倒他嗎？”
　　盜聖道：“機會好微。”
　　小白道：“多謝師父提點。”
　　盜聖道：“別忘記，他日有可能碰上這可怕的家夥，不單必須留意他的武學修為，更要小心他的攻於心計。”
　　小白道：“比我還聰明麽？”
　　盜聖道：“絕對不比妳愚笨。”
　　小白道：“看來真的好可怕！”
　　盜聖道：“從前師父只有兩個徒兒，我是盜聖，醉心偷竊，連最強的武功也是偷別人的，是為‘盜武’。師兄不壹樣，他被稱為武尊，在智慧及武功修為上，都青出於藍，當然壓倒我。”
　　小白道：“明白了。”
　　盜聖道：“小心他還有個好出色的徒兒——胡混！”
　　小白道：“別緊張，或許到徒兒他日長大成人，又或出人頭地，大師伯已作古，長埋地下矣。”
　　盜聖道：“他大概有二百歲壽。”
　　小白道：“甚麽？”
　　盜聖道：“妳真的碰上他便會明白。”
　　小白道：“我碰上他以後，壹定要問他取得甚麽長生靈藥，二百歲命，太過長吧？”
　　盜聖道：“他的敵人都比他早死。”
　　小白道：“好有趣的人物。”
　　盜聖道：“記住了，他是妳大師伯天夭！”
　　小白道：“天夭，好壹個充滿殺氣的名字。”
　　盜聖道：“記住，他必然恨妳入骨，要殺妳泄憤。”
　　小白道：“因為我爹等三大盜帥聯手擒下他？”
　　盜聖道：“還因為妳將成為天下無敵高手，更有極大可能成為皇帝。”
　　小白道：“他好愛殺皇帝麽？”
　　盜聖道：“他恨透三大盜帥的後人，妳得到榮華富貴，天夭更渴望摧毀，教妳壹無所有。”
　　小白道：“恨意好重！”
　　盜聖道：“殺意更重！”
　　小白道：“我會記住師父的這壹番話。”
　　盜聖道：“必須記得清楚確切，半點不能含糊。”
　　小白道：“天夭，大師伯天夭和他的‘心魔妖法’。”
　　盜聖道：“還要記住，天下間任何武功，如何驚世駭俗也壹樣，總有他的破綻。敗下來，只因為找尋不到他的破綻，又或是對方掩飾得好而已，這個妳必須明白。”
　　小白道：“徒兒清楚明白了！”
　　以上的情節，發生在距今二十多年前。
　　小白追隨盜聖習武的某壹夜，發生了如此可怖的事。在他幾乎把大師伯天夭的壹切都忘掉時，對方終於出現了！——